两个消息席卷了歌舞团,一个是刘丽颖荣任舞蹈团的队长,一个是舞蹈团将赴美国巡演。
前者跟演员的直接关系并不大,刘丽颖一直以来在演员中都比较有威信,之前其实也在担任管理工作,只是现在更加名正言顺了。演员们对后者却充满了遐想和诱惑。
据以往有过出国经历的老演员描述,美国真是一块宝地。刘丽颖前几年去过一次美国,那个时候,他们对一切都无比新奇。自动扶梯,新奇。演员王大壮大包小包的还从自动扶梯上连人带行李滚了下来,真叫出了“洋”相。自助餐,新奇。每个人都大盘子小碗,捧着一摞一摞的餐盘往座位上挤,每个餐盘里都装着像小山一样的食物。负责接待演出队伍的当地华侨王老师,冲着演员一个劲儿地喊:“这是自助餐,吃多少拿多少,吃完还可以拿,不要着急,吃饱为止。”到了住宿的酒店,王老师挨个房间耐心地“指导”,她拿起一个香皂:“这是香皂,洗手用的。”然后指着马桶:“这是马桶,也就是厕所,坐在上面大小便用的。”
1993年的时候,李楠随团去过一次日本,还是新奇。精致小巧的爱华随身听,太诱人了,买!好看耐用的西铁城手表,太喜欢了,买!刚刚问世的松下DVD,太奇妙了,买!演员们在商场里流连忘返,看到每件东西都心痒难耐、极尽赞美、大买特买。拮据的向宽裕的借钱也得买,买了这个再看见那个也得买,买一个不够还得买两个三个。也不管行李能不能装得下,也不管回去以后吃泡菜还是喝西北风,也不管买那么多回去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反正就是奋不顾身地买买买!谁让国外的东西好呢,谁让他们难得出去一趟呢,谁让自己那么幸运看见了呢。张东健甚至看上了一辆三菱摩托车,并且认真仔细地思考如何远洋航运回国。身边几个朋友生拉硬拽地才把他带离了现场,他好像失了亲人一样恋恋不舍、痛心疾首,最后终于忍痛割舍了。
这些糗事趣事经老演员的嘴一描述,那些没有出去过的新演员就更心驰神往。外国,这个遥远和*****,再经过头脑里的想象和加工,简直就成了金光灿灿的梦想之地,诱人奇妙的魅惑之地,无所不能的希望之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出国人员名单里,也成了每个演员暗自期待乃至暗暗祈祷的事情。
群体的期望自然也影响到了梁若伊,她开始暗暗地憧憬“国外”,国外到底具体到哪个国家、哪座城市,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遥远但是美好的地方,一切都跟“国内”不一样。
没人的时候她问过施歌:“你以前肯定出去过吧?”施歌点点头:“对呀,南方歌舞剧院从五六十年代开始,就承担出国任务。据说当年有一次在外演出,一个酋长还爱上了吴姝呢。”
梁若伊不可思议道:“啊?真的吗,哈哈哈哈……”
施歌说:“当然啦。不过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近的你看李楠,去日本的时候,还跟一个小伙子产生了火花。”
梁若伊更加好奇和惊讶:“什么?李楠啊,我看她,每天都独来独往的,感觉是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人。”
施歌就说:“人不可貌相嘛。去日本的时候,一个做灯光的小伙子,长得挺帅的,一路上都跟着我们走,帮我们做光,谁知道他们两个怎么就对上眼儿了?”
梁若伊又好奇又好笑地感叹:“啊?这么浪漫。”
施歌说:“对呀,关键李楠也不会说日语,那小伙子也不会说中文,两个人都能讲一点点英文,但是都讲得不好。就这样都能相爱。分开的时候,他们在机场哭得……”
梁若伊想象不出来像李楠那样的,还会为了儿女情长流眼泪,就更觉得不可思议,捂着嘴忍不住“哧哧”地笑。施歌也笑,又给她讲自己出国的经历,说曾经去过一个欧洲国家,去的时候是那里的秋天。他们在一个小镇上落脚,站在镇子里,远处的雪山,近处的湖水,高高矮矮的树林是七彩的颜色,简直就是眼前的童话世界。而且整个小镇上都看不见一个人,他约着张东健出去散步,走多远都没有个人影,偶尔听见人声,看见人脸,也还是团里散步的人。最后施歌总结了一句,安静,真是非常非常的美丽而又安静。
施歌那么说,梁若伊就更加憧憬,却不敢有太多的期待。论资排辈,这个没有人说出来的行为规则,暗暗影响着东大街79号的方方面面。她作为一个新人,不管怎么排,怎么轮,都应该没有太大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却被宋院长喊到了院长办公室。
宋院长是南方歌舞剧院的院长,一把手。付团长是南方歌舞剧院的副院长、舞蹈团的团长,二把手。通常舞蹈团的人员安排,付团长这个分管领导就可以决定了,这次却不行。
梁若伊局促地坐在院长办公室里,宋院长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大学退学考进
来的?”
梁若伊点点头。
宋院长又问:“大学时候是英语系对吧?”
梁若伊又点点头。
宋院长说:“嗯,不错,现在英语扔没扔啊,正常交流有没有问题?”
梁若伊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扔,有空也看看英语小说,正常的交流没有什么问题。”
宋院长点点头:“不错,以往我们团出国,都会专门请一个翻译,这次如果让你来做这个随团翻译,有把握没有?”
梁若伊眼睛一亮,喜悦就溢满了眼角,特别高兴地回答:“保证全力以赴!”
宋院长说:“行,那这个就这么定了,你自己知道就行了,现在这个出国人员的事儿啊,还有点儿敏感。”
梁若伊说:“好的好的。”
梁若伊前脚刚走没有多久,吴姝后脚就风风火火地赶到院长办公室里“拍桌子”。
吴姝很喜欢拍桌子,有时候是痛心疾首地连连拍打,有时候是愤怒地拍案而起,有时候是焦急地拍桌催促。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在厅长面前我都敢拍桌子。”
她这会儿是真情实感地拍。吴姝边拍边说:“宋院长,这次的演出非常重要,以往我们团都是承担政治任务,这次是商业行为,往小了说,增加咱们团的商演收入,提高演员待遇,往大了说,也一样代表了城市形象、我们西江省的形象,更代表了我们国家的形象,同时也符合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大潮流—整台晚会的框架思路我已经有了……”
吴姝情真意切地诉说着,宋院长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他把胳膊支在桌子上,大拇指按着太阳穴,手掌来回抚摸着额头,感觉到了头痛。
宋院长头痛。他到南方歌舞剧院上任之前就听说,文艺院团,复杂,在文艺院团当领导,难。上任以后他发现,此言不虚,是真难。对于“一把手”来说,在其他机关事业单位能遇到的问题,这里全能遇到。比如人事关系的复杂、人际的勾心斗角;比如自身职位的稳固和升迁,五个副处级干部同时盯着一个正处级职务,四个正处级干部不约而同地垂涎一个副厅级职务之类的。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提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可是其他机关事业单位的领导,一旦经过衡量考虑做了决策,下面的人就是执行贯彻。在南方歌舞剧院可不行。在这里面对的是艺术家们,艺术家就是有个性,南方歌舞剧院的艺术家还有一个特长—能争会争。初级的争编制、争待遇、争职称,高级的争荣誉、争面子、争福利房、争演员、争排练场,争一切。
宋院长刚来的时候,没少碰钉子,起初他动了退休人员的蛋糕。南方歌舞剧院是事业单位,人员工资国家拨款百分之八十,剧院自筹解决另外的百分之二十,四百多人一年下来,也是一笔让人头大的款项。宋院长想在自筹的这个部分,适当地降低退休人员工资,拿来补贴在职人员,毕竟此时为剧院的发展出力的还是这些一线职工。结果这个政策还没有正式施行—刚刚提出来的第一天,就有人拿着菜刀闯进了院长办公室。第二天,退休职工就集体到主管部门上告。第三天,主管领导就找宋院长谈话:“宋院长啊,你想做事、想发展的心是好的,可是在现阶段,剧院的稳定还是摆在第一位的,对那些为我省艺术事业奉献了终身的老艺术家们,要爱护。”
然后宋院长无意中给了行政人员压力。剧院办公室的行政人员,都上了年纪,有了家庭,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去菜市场买菜也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因此一到下午,他们就集体“办大事”去了。这个时候宋院长有一些及时需要下面人处理的工作,就只有抓瞎,关键是即使在上午,这些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也大多是聊天、嗑瓜子,处理不了工作。因此,宋院长通过公开招聘招了一个年轻女孩到办公室,其实也就是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但是行政人员集体不满了,怎么他们都上半天班,这个女孩却上全天,他们不能做的工作,这个女孩瓜兮兮的什么都做,更夸张的是,他们的工资每月只有六七百,这个女孩有八百。一时间流言蜚语,说宋院长跟这个女孩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他以权谋私把她弄进了南方歌舞剧院。
接着宋院长又触了导演们的霉头。那个时候刘丽颖还没有正式担任舞蹈队队长,演员的排练时间一时没有安排好。本来吴姝是上午九点半到十二点排一个女子集体舞,可是这一天她反反复复找不到感觉,就留下几个尖子演员一直在那试动作,连午饭都是端到排练场吃的。到了下午一点半,任可来了,任可排的是个群舞,全部演员都需要,他就站在门口,冲着吴姝说:“哎呀,吴导啊,该下班了。”吴姝说:“马上马上。”本来这样也就没什么了,结果吴姝又说了一句:“你先回避一下,别把我动作给偷去了。”任可腾地冒火了:
“谁偷你动作,我前段时间想排个芙蓉花的作品,你倒先排了,明明是偷了我的题材。”吴姝这一下也不干了,两个人就在排练场内外,一通爆吵,吓得演员们不敢说话。
吵到尾声的时候,任可冲着演员吼道:“赶快到一排练室去,我要开始了。”吴姝也吼道:“不准去,这头没有排完就去排那头,哪有这个样子的?”演员吓得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走也不对,留也不对。
最后还是由宋院长受了这夹板气。吴姝拍着桌子、痛心疾首地说:“艺术不是其他的东西,演员上午还在艰苦卓绝地长征,下午就过****去了,哪个都跳不好。算了嘛,我让出来,我那个节目就先不排了嘛。”
任可不像吴姝那么张扬,是另一种风格,他谦虚低调地说:“现在业务忙碌对院里是好事儿,但是呢,我最近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还是该休息一下,那台晚会其他导演做吧。”
吴姝排的是个重要的参赛节目,还有几天就上台比赛了。任可担任导演的,是省里一个重大活动开幕式,也已经进**排了。不管谁撂挑子,导致的结果都很有可能是宋院长政治生涯的“洗白”。宋院长最后千哄万哄,终于把两位大腕儿哄好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宋院长跟付团长以及几个其他领导商量了,把刘丽颖提为舞蹈队队长。队长很重要的一个职责就是合理分配演员、排练时间、排练场,不要再出现各个导演撞车的情况。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宋院长把一颗想做事的心给灰了。他在政府部门一个办公室主任的职位上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到了这“一亩三分地”,本来想施展施展,谁想到是这个样子。他还发现,在这个地方,连个年轻的小演员说不定都能直接到省上的大领导面前提意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立起的“关系”。他在心里感慨:“文艺院团哪,一言难尽。”
在后来的工作里,宋院长慢慢领悟到了管理南方歌舞剧院的要领—一个是“哄”,一个是“平衡”。哄很简单,也就是“顺毛捋”。平衡就需要艺术了。比方吴姝拿到了***政府特殊津贴,那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的待遇就得给任可报上去。比如这台晚会是吴姝当总导演,那下一台就必须不能还是她。这样的平衡还必须做得四面通透、不着痕迹。
在南方歌舞剧院,这样级别的导演还不止两个,而是数个,其中有一个导演,禁不住这样的争斗,离开了,据说在现实中还有点儿受挫。
宋院长到南方歌舞剧院没有几年,本来有些花白的头发,就成了满头银发。导演们的争斗已经够让宋院长头疼了。再说除了舞蹈团这块儿,西江交响乐团一摊子烂事儿,女子民乐团又一摊子事儿,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女子乐团二十多个女孩,绝对是好戏连台。遇到这样的情况,再到了这把年纪,他也就什么都不想了,内心里只求个“平稳落地”。
所以尽管吴姝手脚并用、声情并茂地阐述着自己的艺术创意,宋院长却并没有怎么着力倾听。因为几个小时以前,导演任可也来找过宋院长,婉转地表达了想担任这台晚会总导演的愿望。任可跟吴姝一样,都获得过全国舞蹈比赛导演金奖,都是国家一级导演。
宋院长全心全意地想着怎么解决这个又一次的撞车困局。两个大导儿都想担任这台出国演出的总导演,用谁不用谁都不对。
起初,宋院长还暗自思忖:“要不,我去外面请一个?”但他马上把这个想法否决了。他想起前任院长曾经邀请了一个外省的导演到南方歌舞剧院创作作品,结果本来互不相让的几个导演,空前的一致,先后去省厅跟领导“汇报工作”,然后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传达了同样的忧虑:“南方歌舞剧院有这么强的导演队伍,院长还去外面请,肯定是不信任我们—有没有可能跟外请的那个有什么经济的往来?”
想到这里,宋院长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差点儿又踩了地雷,幸好及时地转过弯了。”随后他忽然想到了赵晨,虽然赵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评上国家一级,但是论年纪、论实力、论作品,与吴姝、任可他们,其实不相上下,应该是“同一辈”的人。
宋院长左考虑右思量,觉得这个人选可以。赵晨因为离开几年,淡出了剧院,反而跟另外几位导演的关系缓和多了,没有利益冲突嘛,自然这么些年都井水不犯河水。再说她虽然人离开了,关系还在,工资照发,那么多年了,回来给剧院做点事儿,也是职责所在,另外几位大腕儿也说不出什么。
这么想着,宋院长如释重负,有了答案。于是他打断了吴姝的话:“吴导,你的创意真是太精彩了,不愧是我院的专家,不过这个事情呢,我需要跟付团长商量决定。”
随后他亲自登门拜访,见到了赵晨。他掏心掏肺地倾诉着:“赵导啊,你了解南方歌舞剧院
的情况,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来惊动你,这次,就算你帮我一个忙好吧……”
宋院长的拜访,让赵晨平静已久的心,波澜澎湃了。她一夜没睡,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当演员的事儿,想起了转行当编导的事儿,想起了女儿小时候的事儿,想到了现在。
那个年代文艺院团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真正高大上的殿堂,演员们不仅漂亮,而且一水儿的大高个儿,有些上不了台的就只能坐冷板凳,看着她们台上跳舞的直眼馋。当初她就跳得好,老跟一个叫彭帅的男演员做搭档。彭帅的新婚妻子一看见他们两个跳,就在旁边把道具服装搞得“叮当”响,年轻的赵晨觉得好玩儿,有时候练得挺好了还故意多跳几遍,就为了逗她玩。后来彭帅将妻子捉奸在床,妻子不但没有认错,反而让他净身出户。之后他雪上加霜出了车祸,拄着个拐杖时常跟赵晨倾诉,说自己不想活了,赵晨就开导他。又过了若干年,彭帅挣了钱回来找赵晨,跟她表白,想娶她。不再年轻的赵晨想想自己的女儿,还是拒绝了。
赵晨想以前的事情,心潮难平,可她更想现在。女儿现在怎么样了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然后她也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听到女儿要去南方歌舞剧院的时候,自己的反应过激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向女儿动了手。她想,也该缓和缓和了,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嘛。
很快,有两个消息席卷了南方歌舞剧院,一个是赵晨将担任出国演出总导演,另一个是,钟晴就要结婚了。
两个消息都跟演员的直接关系不大,谁当导演都一样,怎么排,怎么跳就是了。至于结婚嫁人的事儿,更是平常。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如此,何况留给跳舞女孩的选择,也并没有那么多。普通一点的,转行做空姐,转行到企业,还是靠漂亮的脸蛋儿吃青春饭。好一些的,转行做编导,还在这个行业里,收入也不错。最多最普遍的,还是嫁人。所以钟晴结婚并不稀奇。
对于梁若伊来说,两个消息都让她平静的心波澜澎湃了。先是赵晨到舞蹈团排练了一段时间后,主动约谈了梁若伊。
母女俩像朋友一样坐在了一起。赵晨先开口:“若伊,你这孩子也太倔强了,到团里一年多快两年了,硬是一次家也没有回。”梁若伊低下头:“不是……我,我其实是没脸回。”
梁若伊把在团里的郁闷原原本本地倾吐而出,末了总结了一句:“现在好了,业务渐渐跟上了,我跟刘丽颖她们关系也都很好。”
赵晨笑笑:“你这孩子,妈妈的话从来不听。”
梁若伊辩驳着:“不是只有这一件事儿没听嘛。”
赵晨肯定地说:“不是只有这一件哈,我是觉得,你桩桩件件都跟我对着干。”
梁若伊嗔怪地说:“哪有啊?”
赵晨无奈地摇头叹气:“得了,我也不跟你争。人家都说,父母跟子女的战争,失败的永远是父母。”
梁若伊就撒娇:“哎呀,妈,上升不到那个高度,只是对事情的看法不一样而已。”
赵晨只有说:“好好好,你有你的看法,但是能不能事先跟妈妈商量商量,其他的我不知道,我对这南方歌舞剧院还不了解吗?”
梁若伊就说:“行,行,你了解,那我现在都来了,还待那么久了,你总不会现在让我走吧?”
赵晨说:“都这样了,你现在走还能去哪儿啊,你说你就算非要考,也应该读完大学拿了毕业证吧,哪儿差这两年的时间啦,现在可倒好,还只能算个高中文凭,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就堵得慌啊。你这孩子,太冲动了,太不理智了……”
梁若伊打断赵晨的话:“哎呀,都过去的事儿了,那我现在跳舞,要个英语系的文凭有什么用嘛。”
赵晨:“那可不是这么说的,多少人都工作好多年了,还要回去考个本科文凭呢,要不你有空的时候,也重新考一个去。”
梁若伊说:“我都离开学校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算了,专心把舞跳好,把眼前的事儿做好。”
赵晨挺无奈的:“你呀,又不听我的。”
梁若伊嘿嘿笑着:“不是……”
赵晨也没有办法,只好说:“这么长时间,妈妈也冷静下来了,这段时间排练,也看出来了,你确实是个跳舞的好苗子,艺术这东西还是欺负人,要讲究天赋,你有这个天赋又肯下苦功练习,现在让妈妈都大吃一惊了。”
梁若伊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得直拍手:“还不是你遗传得好。谢谢妈妈,你这么说,我就更有信心了,这下你不反对我跳舞了吧,不生我气了吧?”
赵晨却又皱起了眉头:“现在反对还有什么用,生气还有什么用?我是担心你。舞蹈圈儿就像个小社会,这里边的孩子们很小就离家进入了这个小社会,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你争我夺。你原来是个书呆子,光读书去了,没有经历过这些,迟早还是要吃大亏。”
梁若伊觉得好笑:“看你说的,我只想着跳舞
,又不去招谁惹谁。”
赵晨急切地说:“我那个时候……”
梁若伊打断她的话:“得了得了,现在跟你那个时候不一样了,一切都挺好的。我只有一个请求—不想别人知道我是你赵大导演的女儿。我要靠自己的努力跳出成绩。”
赵晨只好说:“你这性子,说再多也听不进去,非得自己去经历,不撞南墙不回头。”
梁若伊说:“不会撞墙的,请妈妈放心。”
赵晨只有放下这个话题,又问梁若伊:“你跟立涛怎么样了?”
梁若伊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疑惑地说:“什么怎么样?”
赵晨意味深长地一笑:“他有一次来找过我,说要跟你求婚。”梁若伊立马炸毛:“什么呀,妈,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再说我跟他连恋爱都没有谈,结什么婚?”
这下轮到赵晨疑惑了:“你上学那阵,不是跟他走得挺近的吗?”
梁若伊不满地说:“走得近就是谈恋爱呀,我跟电线杆子走得近,我还要跟电线杆子谈恋爱?”
赵晨有点儿不满:“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觉得立涛这孩子挺好的,踏踏实实的而且对你也特别好,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梁若伊翻着白眼:“妈,你别说得那么严重,那么长远,他好不好的,我对他根本没有感觉。”
赵晨说:“不是……”
梁若伊说:“行了行了,你不懂。”
赵晨有点儿不满意:“我怎么不懂啊?”
梁若伊轻蔑地说:“你不懂爱情,爱情应该是精神的交流和共鸣,对梦想的共同追求,相互懂得,懂得非常重要。周立涛不懂我。”
赵晨坚决地摇摇头:“不说别的,你刚到南歌的时候,我那么生气,他还专门到咱家来安慰过我,说人生就这么一辈子,能不管不顾地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还是挺好的。”
梁若伊有点儿不相信:“他还那么说过?当着我面儿不说,背后去说?”
赵晨叹口气:“当着面儿你动不动就给他脸色,他还敢说什么呀?”
梁若伊就闷头不说话了。
赵晨还想劝说:“我年轻的时候……”
梁若伊又一次打断了妈妈:“你年轻的时候嫁给了我爸,结果呢……再说了,周立涛都要跟钟晴结婚了。”
赵晨被这个消息所震惊:“什么?!立涛跟钟晴?他们……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儿?”
梁若伊说:“就最近哪,团里都传开了,你这个导演,也太不贴近群众了。”
赵晨好一会儿沉浸在惋惜之中,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为了周立涛。作为导演,她对钟晴是有一些了解的,她想不通,周立涛和钟晴差别这么大的两个人,怎么能走到一起呢。她想:“难道我真的是落伍了吗?”
两个人都变得闷闷不乐,母女的交谈也就到此为止了。
梁若伊跟母亲和好如初,非常高兴。但是钟晴跟周立涛结婚,她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那样满不在乎。
周立涛手捧玫瑰,对梁若伊说“我爱你”“我等你”的场景,好像发生在昨天,可是一转眼全变了。梁若伊对周立涛并没有特别深刻的爱恋,但是这件事情让她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信奉的爱情。
童话故事里说,真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可是现实中,周立涛信誓旦旦的爱情却如此不堪一击。他找过梁若伊,对她说:“我现在都快三十了,父母天天催着抱孙子,我得结婚了。但在心里,我一直爱的都是你。”钟晴找到她,对她说:“跳舞太累了。冬天剧场里阴冷阴冷的,穿着裙子也得跳,夏天户外舞台晒得滚烫滚烫的,光着脚也得跳。有一年我上高原跳,跳着跳着鼻血流出来一头栽到地上……我想退了。等这次出国回来,我就说怀孕不能再跳了。”梁若伊吃惊地问:“你怀孕啦?”钟晴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有,找个理由先下来再说。”
梁若伊想:周立涛口口声声说爱自己,那他爱钟晴吗,如果爱,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如果不爱,可以单纯为了结婚而结婚吗?
她想不明白,就像她想不明白爸爸妈妈的爱情一样。据说妈妈年轻的时候非常美丽,她看过照片,她面如温润的秀玉,眼似闪光的葡萄,一头长发披肩,纯天然的明星范儿。爸爸又高又帅,是车间里技术一流的技工。两个人经过了风花雪月的自由恋爱,最后走到了一起,并且有了爱情的结晶。可是妈妈喜欢跳舞,爸爸喜欢打麻将,妈妈无法忍受爸爸每天嘴里念叨三筒二条对冲清一色,说他小市民。爸爸无法忍受妈妈每天听贝多芬、莫扎特,踮着脚尖走路,说她假清高。就这样两个人能说的话越来越少,到后来可以整天各做各事,互不交流。直到爸爸被厂里调到外地,这段婚姻也顺理成章地画上了句号。梁若伊想:他们相爱吗?是爱情不能经受生活琐事的打磨,还是婚姻本就是爱情的坟墓?这一想,她又茫然了。
但梁若伊还是大方地给钟晴和周立涛送上了祝福,大方地参加了两人的婚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