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尼布甲尼撒对伽勒底人回答说,我记不得我的梦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的梦和它的意思,你就将被撕碎,你的住处将成为地狱。
——《圣经故事-旧约_143》笔者并非虔诚的基督徒,但这圣经的寓言似乎并非仅仅应验了尼布甲尼撒二世之后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演进,它对当今物欲横流的经济社会更是有着震耳发聩的启示和寓言。而令观众感到精彩的是,电影《巴顿芬克》正借用了这句经典映射了人被拜金主义(或者资本主义)难以抗拒的压迫而不得不深度异化的痛苦境地。
巴顿芬克是纽约刚刚成名的舞台剧作家。他标榜自己关心普通劳动人们的疾苦。他总是试图从日常的生活中提炼出点东西,根据几个简单的真理为大众创造出一个剧院,“我们大众”的剧院。他质问,生活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是剧院的东西?他认为一个作家会去写,是因为内心的痛苦,而这一痛苦是为同胞做些什么,以减少他们的痛苦。
影片用达官贵人评价呆气书生作品的方式,展现了这个作家对痛苦和百姓究竟明白几分:艰苦的生活并不能压制渔场的渔民去追求更高的目标。作者在贫穷的角落找到高贵,在粗话中找到诗。
在一片赞扬声的掩盖下,在文化辐辏之地大公司丰厚待遇的诱惑下,巴顿芬克尽管对自己的写作水平还甚怀自疑,但他仍然走向了洛杉矶好莱坞这个更为广阔的创作舞台,渴求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巴顿芬克入住在一家叫厄尔的酒店。这里的人和物都死气沉沉。
门堂的接待生居然从地下钻出,需要用手才能阻止服务铃长久的回音;电梯里的老服务员眼神呆滞,机械重复着顾客的命令;过道一眼望去便有一种不对劲的“整齐”,透出十分的刻板和凝固,暗色的花纹和微弱的灯光铺张着画面,让人有一种压抑。而单间里,桌上的笔破败无头,拿起后可清晰看到笔身覆盖面映衬出的积灰,玻璃窗因久闭而失修,蚊子在空中温温地飞着,然后伺机在作家睡去后俯冲叮咬。
这就是为巴顿芬克准备的单间。
大首都电影公司的老板满脸横肉、大腹便便,强势的举止就像是要把巴顿芬克生吞活剥。连字都不识的胖子很难评价他的艺术修为,但唯利是图、说谎欺诈却让他深谙“文艺的常识”。他是一个商人,艺术只不过是他经商的手段。给作家丰厚的报酬,不是为了尊重知识和艺术,而只是从作家的脑子里取得更多更好吸引人眼球、卖座赚钱的电影产品。
巴顿芬克接到的第一个“命题作文”是关于摔跤题材的影片。这与纽约渔场的渔民实在大相径庭。面对利欲熏心的期待,面对周末交稿的催逼,面对初涉生境的无助,巴顿芬克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他的创作。他无奈地发现,他以往一切的创作思想,几乎都排不上任何用场。这使他下意识不得不寻找自己头脑以外的其它帮助,来推动这部电影的发生,来保全舞台剧作家新秀的名声。影片就此设计了三个可能的求助对象。
查理是死神。
查理居住在巴顿芬克的隔壁。作家最先以为,是查理夜晚奇怪的吵闹影响了他创作的思路。芬克试图通过接待生调停,却引来了查理这个朋友的串门。
有观众说,查理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我们说,查理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明白人。他向巴顿芬克自称兜售“平安”,从业保险,却到处干着割掉人头颅的勾当。他显然来自于真正的底层群众,并是他们的一员。他深谙“许多东西拥挤在脑子里”时痛苦的感觉。他体谅、同情着那些因为痛苦而始终找不到人生出路的人。杀人、砍头是他消除别人痛苦,使痛苦者解脱痛苦的最好方式。这是影片独具匠心的“奇人”。
查理与巴顿芬克一见如故。查理曾几次试图向作家倾诉普通大众的故事,以辅助他的创作,却总是被巴顿芬克慷慨激昂的说教所打断和阻止。查理十分遗憾,那个把百姓故事写给富人们看的作家自以为了解百姓,了解他们的痛苦。而巴顿芬克却根本就不曾意识到,他缺少的究竟是什么,这也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明白他究竟应该向谁请教。他在一开始就已失去了先机。
梅优是魔鬼。
当“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作家”在盥洗室里因酗酒而跪地呕吐时,巴顿芬克与久已成名的梅优邂逅相遇。这使芬克以为发现了起步创作的救命稻草。可他后来却吃惊地发现,这个让他如此崇拜的文坛偶像竟然是一个成天喝酒、发酒疯、再喝酒、再发酒疯的堕落老男人。他质问天才为什么把自己的才能与作品隔离,与百姓隔离!而老作家给出的回答是,他是在构筑大坝,以免屎尿粪便冲入他的天才单间。
此时,观众有足够的理由对梅优作出对象化的认识升华。他是一个与巴顿芬克原本有着差不多同样文学理念、价值和抱负的贤良作家。但在文学作品市场化的冲击下,他的本心创作一无所用,同时他又不愿趋炎附势、委曲求全地来违背自己的文学追求。于是,梅优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冲突中选择用酒精来逃避。他除了头上还顶着一个名作家的虚衔,其实一无所有。可文人不文,他又依靠什么来支撑自己生命的意义呢?
令人沮丧的是,梅优是一个承载着无尽痛苦的失败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痛苦还将持续多久。他的人生,是没有希望的。影片催动观众们提出质疑:真的是有生命,就有希望吗?
奥黛丽是天使。
奥黛丽是梅优的创作秘书兼情人。她早年对梅优的感情多半是他善良的文学理想。而当梅优成为了一个酒鬼,奥黛丽还在艰难地护持,则多半是对老男人宁愿逃避现实,也不愿让黄金万两的臭粪扭曲自己的怜悯和同情。奥黛丽默默承受着作为一个秘书和情人这糟糕的一切,甚至侮辱和殴打。
已是向老板汇报的前夜。巴顿芬克还是不知如何下笔。他不得不紧急求助于正在和酒疯子周旋的奥黛丽。在交谈中,芬克再次惊讶地发现,那个徒有虚名的作家之作竟然大都出自于秘书兼情人的手笔。他大呼“冒牌”,大呼“逃避”。奥黛丽则因为说漏了嘴而倍感尴尬,她要芬克别去计较,进而用女人独特的魅力引导芬克成就了风流一夜。芬克就此失去了最后获助的机会。
可以想象,奥黛丽的确具有速成的创作办法。因为她说:你其实不用把灵魂放进创作中去。类型化几个人物、几个场景其实很是容易。
芬克不是上帝。
一夜醒来,巴顿芬克为奥黛丽猛拍去身上的蚊子却不见反应,这才发现与他滚床单的女人业已死去。影片的主人公遇到的麻烦进一步加大。他不得不求助查理这个洛杉矶唯一的平民朋友,让他相信自己的无辜,也让他看到了一个作家遭遇突发事件的慌张与失措。芬克也曾建议报警,但查理怀疑警察的智慧和仁慈,更强调那样做将是对作家名声毁灭性的打击。
作为朋友,查理开始全权打理起这件麻烦事,并要芬克一切如故地去向老板汇报写作进度。他抱走了满是血污的裸体女人,并请芬克相信自己,他出门彻底处理完事情就回。值得注意的是,他临行前把一个人头大小的正方体包裹交给了芬克,声称将有利于作家的写作。
就在丧失一切可能援助、大老板对作品的期待再次升级的情况下,巴顿芬克把包裹置于案头,他打开抽屉,翻开《圣经》,阅读着本文开篇那个“国王之梦”的故事。他终于从自身痛苦的体验中领悟到了作为一个百姓作家的痛苦,就此下笔如神。
至此,影片进入高潮。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学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处于一个不断异化的过程。由于对利润和金钱一味不择手段的追求,工人阶级的剥削程度不断加深,资本家因为掌握了利润薪水的分配权,生产资料的占有权,俨然如同国王。这一点,对剧作家来说丝毫没有例外。
一面是剧作家总是要试图张扬自由的意志,向世界、向大众发出悲天悯人的善良呼声,却真不知有几人真懂、真信那作家自以为是的思想感情;一面却是市场经济的法则在不断驱动、控制作家去写让不关心艺术的大众浅薄哭、低俗笑的作品。作家要是坚持前者就面临饥饿和孤独,要坚持后者就意味着要逢迎献媚大众并最终失去“自我”,异化为替资本家赚钱的呆板工具。
“国王之梦”太说明了当今作家们的痛苦。俨然国王的资本家命令作家去写他们并不知晓的却是资本家想要的作品,而作家本身积累的文学修养却不断被抛弃、被扭转、被重组、被阉割、被改变,在此基础上抖抖颤颤拿出来的作品,还不知道“国王”是否满意,是否正中梦境。
影片中大首都制片公司的老板正是这样一位国王。他会比仆人还能忍受亲吻作家脚底的羞辱,只在于体现资本家利令智昏的深度,对作家工人的压榨与盘剥,对赚的盆满钵满的期待。
所以,巴顿芬克虽然热情地完成了他自以为最好的作品,却仍然因为难以起到献媚大众的目的,而被老板无情否定,这是他作家自由意志的顽固性所决定的。他成为了大首都电影公司的坏账。诚如芬克与老板的对话那样。芬克想写一部芬克自己的作品。而老板却愤怒地夸耀,如果需要,他可以让旗下起码十位签合同的作家来写十部“芬克式”的作品。
一切,除了工具,就是产品。这是芬克的悲哀,也是当下许多作家的悲哀。
而巴顿芬克又确是一个非常自以为是的人。他在作品完成后用狂舞来尽情享受畅快和安慰,却因为一个水兵想要和他的舞伴跳舞,陡然横生争执,被打倒在地。
芬克仍然执拗地认为,一个作家应该高贵,应该受人尊敬。可事实上,在物质兴起的当今时代,作家的主体地位日益丧失,不过也是老板生产流水线上的工人之一,实在高贵可敬不到哪里去。
最终,还是查理这个被指为精神病患者的疯子让巴顿芬克有了彻底的顿悟。在魔幻超现实主义风格的指导下,查理只身应对前来追捕他的两名警察。的确是他抛出了无头的奥黛丽尸体,自认负责为芬克解脱;的确是他割去了梅优的头颅把他抛入山谷,让这个无尽痛苦的人解脱痛苦。在炎热如同地狱的酒店过道里,熊熊烈火翩翩起舞、越烧越旺,就如同地狱之火要将这尘世的污泥浊腐统统消灭!查理前后两枪就使警察毙命,他呼喊:“看着我,让你们看看脑子的力量!看着我,让你们看看脑子的力量!”
——是查理拯救了芬克,可芬克还在抱怨地问查理:“为什么是我?”查理是痛苦百姓的一员,对芬克为百姓代言的作家理想是投去钦佩和感谢之情的。然而,芬克却不知应向谁求助;来到百姓居住的地方,成为百姓的邻居还指责百姓打扰了作家,这就注定了他的悲剧。查理为芬克打开警察的束缚,向芬克礼貌的问候,接着便在火焰和灰烬中走入自己的那个单间。
随之,影片在充满深刻含义的意象渲染中走向结束。芬克手提那个正方体的包裹来到海边,之前查理说骗了芬克,那包裹不是查理的。此时,一个身着泳衣的美女款款向呆坐的芬克走来。
美女问:这包裹里是什么?
芬克回答:不知道。
美女又问:这包裹是你的吗?
芬克仍然回答:不知道。
芬克问:你喜欢拍电影吗?
美女回答:别傻了。
接着,美女转过身,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眺望海面。宛如作家单间墙上挂着的那副图画。
这意象真美。笔者以为,影片或许正想通过此表达一种绝望中存在希望的艺术象征。那包裹象征着作家的痛苦形影相随,一切都未改变。而眺望远方的美女则有让人看到希望的意味。因为大海的辽阔,预示着无限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