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一看,来的人,我并不认识。只庆幸并不是韩玉梅,她今天大概是没脸到这儿来了吧?
如果不是她,老爷子可能走的不会这么急,这么仓促。
沈文柯还没说话,一直服侍老爷子的老邢却忍不住红着眼上前。
一旁的人赶紧上前拉住老邢。
老邢死死的盯着韩家来的人,一双眼睛,好似恨不得把对方吃了。
“我来送送老爷子。”韩家来的是个中年男人,我不晓得是谁。
“老爷子不用你送!”老邢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韩家人不配踏足这里!”
“好歹是亲家,这么大的事儿,你们都不通知韩家一声,也太不地道了。”韩家的男人冷冷说道。
灵堂里气氛立时一紧。
许多穿着黑西装的人立即上前一步,盯紧了韩家人的举动。
“这里是我爷爷的灵堂,我不希望任何人在这儿闹事,打扰了我爷爷,别怪我不客气。”沈文柯冷冷说道。
看这男人的年纪,他又说亲家,我猜他是韩玉梅的哥哥吧?
“我是来送老爷子的,不是来闹事的。”他身后的人,抬着一个硕大的花圈,上面扎着新鲜的菊花。
沈文柯垂眸沉默了一阵子。
这短暂的一阵子,却叫人觉得,随时都要打起来似的。
最后沈文柯点点头,那些穿着黑西装的人往后退了一步,也让开了老爷子棺木前的路。
韩家的男人上前祭拜,献上花圈,就去了一旁接待宾客的屋子。
他没有闹事,让灵堂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刚要松上一口气,却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哭声。
“爸爸……你死得好惨啊!你怎么就死了呢?你儿子孩子牢狱里没有出来!你有撒手人寰,让儿媳妇我怎么活啊!”哭声越来越大。
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谁了。
“把她带走,把韩家人也赶走!”沈文柯对老邢说。
老邢早就憋着一口气呢!他应了一声就往宾客休息的厅堂里冲。
没等他带着人进去,听闻动静的韩家人已经出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正经的儿媳妇?我不该来送行吗?连我都不通知,沈文柯这是憋着什么坏呢?老爷子刚死,他就把沈家揣进自己的口袋了吗?”韩玉梅在灵堂外头高声叫骂。
越来越多的宾客涌了出来。
沈文柯倒是没有慌,他冷冷看着韩家的男人,“这就是韩家人的诚意?”
“她喝了一夜的酒,我不知道她会来。”韩家的男人黑着脸。
沈文柯没再看他,对一旁的人点点头。
那些穿黑色西装的人立即往外去。
韩玉梅却已经冲进了灵堂。
她一哭一闹,灵堂里安静肃穆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了,她是沈家的儿媳妇,确实很多人不敢对她怎么样。
她撒泼起来,让人头疼。
现在她一身酒味,脸庞眼睛都是红的。
“老爷子真死了?”她看着棺木,摇摇晃晃的说。
“舍妹心中悲苦,喝醉了,实在失态,这就把她带回去。”韩家的男人说。
“我大伯入狱了,爷爷也没了。这么多年,他们没有孩子,伯母在我家受苦了。如今,也该好好的有自己的生活了。”沈文柯冷冷说道。
韩家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头。
韩玉梅却侧脸向他看过来,“你什么意思?你成家长了?你以为老爷子死了,你就是老爷子了?”
她自始至终,一口一个死字,已经让许多宾客看她的眼神很不满了。
很多人在一旁对她指指点点。
她却借着喝醉,不以为然,视而不见。
“既然不合,不如各自好过。”沈文柯缓缓说了一句,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是掷地有声。
韩家的男人都微微震了一震。
韩玉梅却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老爷子你快起来看看!看看你的孙子多有能耐,你才刚死,他就要把他的大伯母往外赶呐!”
“丢人不丢人?”韩家的男人看不下去,伸手拉她。
“哥,你别管我,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和林奇在一起,我要林奇出来!”她坐地大哭,她是真的喝醉了,我离她不太近,却也闻见了她满身的酒味儿。
她到这份儿上了……都不肯跟沈林奇分开?以她的家世,即便不年轻了再嫁也不难。沈林奇这辈子出不出的来都难说。她守着有什么意思?
“我爱他呀……我爱他……我不要走!我是沈家的儿媳妇!”韩玉梅趴在地上大哭。
她哥哥硬把她拽起来。
“人,还请韩家带走。今天是亲友跟我爷爷告别的日子,我不想再搅扰他老人家。”沈文柯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沉甸甸的,听在耳中颇有分量。
韩玉梅的哥哥看沈文柯了片刻,缓缓的点头,“我明白了,后续我们再私下谈吧。”
他让自己的人架起韩玉梅离开。
一场闹剧,眼看就可以完美结束。
韩玉梅却忽然扭过脸,恶狠狠的看着我,“你凭什么披麻戴孝?你可以,我更可以!我也要披麻戴孝!”
我眉头一皱,心觉不好。
果然,她张嘴就喊,“沈林奇不能生,我没能给沈家留后。你子宫切除,不能给沈家留后!你凭什么披麻戴孝……”
韩家人对她出口的话始料不及。
捂住她嘴的时候,她喊出口的话,已经成了泼出去的水,钻进了众宾客的耳朵,收不回来了。
灵堂里静的诡异,众人看向我们一家的目光也怪怪的。
沈文柯挺直了脊背,站在我跟前,像是一堵可以遮风挡雨的墙,“景楠是我的妻子,不论健康与否,我都愿意和她携手一生。爷爷也是祝福我们的。”
周围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宁馨有些害怕的躲在我身后,她揪着我的衣服,压抑的哽咽。
我很想躲起来,不要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不要被人指指点点,不要被人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
可是我一转身,却看见了躲在我身后的宁馨。
她也是那样,瑟缩的,不愿面对众人的目光。
糖糖妈妈的话,突然回响在我耳边。
大人的坚持,是对孩子的鼓励。
我皱紧了眉头,尽管“子宫切除”几个字,像越念越响亮的紧箍咒,箍的我头疼的要裂开了。
但我迫使自己站在那里,握着沈文柯的手,拉着宁馨的小手。
“如果我们以后真的不能再拥有孩子,我们会拿出更多的精力,照顾这个世界上没有父母,需要被照顾的孩子。他们都将是宁馨的兄弟姐妹。”我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也感受到了自己内心喷薄而出的坚定。
“宁馨,你会做个好姐姐吗?去照顾更多的弟弟妹妹?”我低头问她。
宁馨忐忑的抬头看我。
我微微弯身,尽管局促而紧张,尽管很想逃,但我还是站在哪里,微笑的看着她。
“我……会,我会做个好姐姐!”她努力说道。
她冲我点点头,从我身后走出来,站在我旁边,和我一起迎接着众人的视线。
“砰——”的一声,像是我心里的一根枷锁被撑断了。
套在我头上的紧箍咒没有了,我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前所未有的自由。
过去的事实“子宫切除”这件事,已经再也不能伤害我了。
沈文柯侧过脸,深深的看了我,看了宁馨,“我想,爷爷一定会很欣慰。这也是他希望我们做的。”
我余光瞟见好多女人在抹眼泪,手里拿着纸巾或者讲究的手帕,暗自垂泪。
原本的伤害,却成了治愈我内心伤痛的良药。
我这会儿才明白,原来真的是任何的事情都有两面性。只看你允许这件事对你做什么,是伤害你?还是增益你?
盖棺的时间已经错过了好一阵子,这会儿终于盖上了。
我望着爷爷的棺木,心里的悲痛无奈,却隐隐变成了感激。感激他在我命运里添上浓墨重彩的几笔……纵然伤痛已经存在,但起码我学会了坚强,不是外表强势内心孱弱。是真的可以笑对人生的苦难……
我刚才的话,并非漂亮话,我是真的打算拿出自己的钱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收养孤儿?开办孤儿院?等等……我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刚才被激出的这些话,却给了我无比的力量。
这力量帮我抵挡了韩玉梅的伤害,也抹平了我心底的创伤。
我们终于送走了爷爷。
也在那片公墓里,离沈文柯父母的墓很近。
墓碑上爷爷的照片很慈祥,也很有正气……
沈文柯和爷爷的感情特别深,从墓地回来以后,他一直沉默不语。
老邢几次想找他说话,都没能顺利开口,于是老邢来找我了。
“我翻了那天来祭奠的名册,有个人留了名字还留了电话……我觉得,应该给少爷和少夫人看看。”老邢把名册放在我面前。
我看了老邢一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种名册,也需要再重新好好看过吗?那不是勾起人的悲伤情绪吗?难怪他不好跟沈文柯开口,这种事情就没办法开口好吧?
“文柯他现在心里特别难过,我想还是……”
“不是一定要告诉少爷,少夫人能处理,就更好。”老邢固执的说道。
我有些茫然,我对沈家的亲友还没有他熟呢?我怎么处理?
但看老邢固执的样子,加之他又是老爷子身边的老人儿,算是长辈了,我只好耐心的翻到他说的那页。
名册上赫然写着——“司徒太太”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司徒?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