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侧脸去问沈文柯。
他显然经验比我丰富,“被告方找到了新的证据。”
“嗯?新证据?”我愣了愣。
“对,如果已经开庭,新证据可以当庭提出……”
他话没说完,被告方果然起身说道,“我们刚刚在狱中发现了沈某生前留下的遗书……”
遗书两个字,让一直垂头沉默的韩玉梅猛地抬起头来。
我看到她眼中,迸射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光。
她豁然起身,椅子摩擦着地面,在肃穆的法庭上发出刺啦——刺耳的声响。
证据被呈交给法官,法官看过之后,示意复印件可以给原告方过目。
韩玉梅的律师似乎在安抚她,提醒她冷静。
可她接过遗书的复印件,情绪明显失控。
“不……不可能……我不接受……”她在法庭上尖叫着哭起来。
法警几次维持秩序,都收效甚微,法官宣布暂时休庭。
韩玉梅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翻看着遗书,崩溃大哭。
我不禁对那封遗书的内容好奇起来。
沈林奇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能让韩玉梅哭成这个样子?
“我们能看看遗书吗?”我趴在沈文柯的耳边问道。
他点了点头,作为死者亲属,我们虽然比韩玉梅远了很多,但仍有知情权。
在休庭尚未结束时,我也看到了遗书的复印件,原件作为证据保留在法官手中。
“服刑的这段日子,我已经忘记的弟弟、弟媳,他们的音容笑貌却在我心里异常的清晰起来……曾经如何联系外人,谋害他们,致使他们出车祸的整个过程,也一遍一遍的重现在我眼前。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遗忘过去,可以被恨保护着,不受良知的谴责,良知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可显然,良知没有放过我。
每晚我都做噩梦,梦见弟弟回来找我……我爸突然离世,似乎告诉了我另一个出路,就是死。唯有死,能解脱。
我知道玉梅没有放弃为我奔走,想办法救我。我忽然害怕出去,害怕他们真的有办法让我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害怕我这样的人出去了,才是真的去了地狱。
玉梅,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没少给你带绿帽子,但我心里一直想的都是你,如果你也像外面的女人一样,不抱怨我没本事,不能把沈家的家业夺过来,只看我好的一面……也许我就不会去外面找安慰了。
我不想再为自己开脱了,确实是我没本事,不能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光鲜的生活,当年娶你的时候,我承诺你的,对不起,我没做到。我先走了,祝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的,好的归宿……”
我放下遗书,脸上不知何时,竟湿了一片。
我抬头看着在原告席上哭得一塌糊涂的韩玉梅,忽然心里有些轻了,像是一直紧紧捏着我心的那只手放松了。
谁也不是生来就大奸大恶……即便是你恨极了的那个人,也有他的可怜之处。
一直生活在“优秀的弟弟”“优秀的侄子”阴影中的沈林奇,也许渴望的不过是父亲和妻子对他的认可和肯定……在周围人的否定之中,他最终丢失了自我认可,丢失了自我……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悲剧。
韩玉梅泣不成声,最终当庭撤诉了。
我和沈文柯决定要把万豪的股份,沈家的财产,分割给她,跟她商量的时候。
韩玉梅却拒绝跟我们见面,并且叫她的律师跟我说,她放弃继承。
“她闹了这么久,闹的人人不得安宁,甚至在各种场合破口大骂,形象全无……”我跟我妈说起时,她唏嘘不已,“现在她又不要财产了?她还想要什么?”
我看了沈文柯一眼,他抿嘴没说话。
但那天离开法庭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韩玉梅。
电话也联系不上她。
后来这件事情在网上都冷下来之后,她的律师出面,解决了放弃继承沈家财产的事情。
也是那会儿,我才听说,她一个人出国了。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行李箱,沈家给她的股份,韩家给她的钱,她什么都没拿。
“也许她对你大伯,真的是真爱?”我跟沈文柯说起这件事,还不能理解。
“是吧……”沈文柯的眼神有些飘忽。
“那这么多年,你大伯在外头花天酒地,她……”我皱了皱眉,沈林奇总是用沈文柯的车,外界也传言沈林奇怕老婆,也许这就是他们彼此在意的方式?
我是真的理解不了。
如果他们能早点看清楚彼此的心意,早点改变相处的方式,或许……哦对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别想了。”沈文柯伸手敲了敲我的头,“我在山区捐的两所学校已经落成了,下周就可以让当地的学生用新教室上课了,过几天剪彩,你要不要去?”
“去啊!”我连忙点头,“不会有记者吧?我现在不想出名了,害怕!”
他笑,“只有当地人,当地的政府,没有滨城的媒体。”
“嗯。”我依偎在他怀里,觉得心里被塞的满满的。
他起身去洗澡的时候,我的手机却收到了一条信息。
发信息的名字是“葬礼上的司徒太太”。
这名字是我存的,现在看我当初竟然存了这么长的备注,简直是脑子有坑。
信息上说,“听说你大伯还是跟韩玉梅分开了,一开始闹的那么厉害,我以为她能闹赢呢,结果不肯离婚,却还是分道扬镳了。”
我看着信息,脑子跟浆糊一样,转不过来。
她这话……是在跟我闲聊吗?还很熟稔的样子……可实际上,我连她是谁都还没搞清楚呢。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我点了发送,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脑子有坑!我干嘛发信息?
直接打电话不就是了?
我第二次拨打了这个号码。
这次没有关机。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通,她刚刚给我发过信息,手机应该就在手里,却过了这么久才接……说明她在犹豫。
“喂?”很温柔的女声。
“你好,我是景楠。”
“司徒景楠。”她笑着说。
我沉默了一瞬,“对,请问你是?”
“我是司徒太太,”她笑了一声,“是高远的妈妈。”
哦,果然是她。
我握着电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想过是她的可能性,但又告诉自己不会的。
她应该去联系司徒亮,联系司徒高远,甚至联系我妈都有可能,最没有可能的人就是我。
可偏偏,就是我。
“所以,您在我爷爷的葬礼上留了电话,是有什么用意?”
“我希望你帮我一件事。让我不至于落到韩玉梅那样的结果。”她收敛了笑声,语气轻轻的说。
我皱眉想了想,“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是想离婚?还是想怎样?她跟我说不着吧?
“我们见面说吧?”她清了清嗓子,“或许你觉得电话里就能说清楚。”
“不是,我觉得我们怎么都说不清楚,你跟我,说不着吧?”我笑了笑,“司徒家的事情,我帮不了你。”
“我在这里,对你妈妈永远是个威胁,是横在你妈妈和司徒亮之间的刺。如果我愿意自动退出呢?”她语速挺慢的,显示了她是沉得住气的,“我离开司徒亮,不在要司徒太太的称呼,你妈妈不再是小三,你觉得,怎么样?”
“这自然是挺好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呢?”我眯了眯眼,又不是要跟我离婚。
“我要钱。”她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你能说服司徒亮跟我离婚,不管是你还是他,给我一笔钱,我就带着离婚证离开!”
她这么直白的说要钱,跟韩玉梅要死要活纠缠,全然相反的策略,让我一时间没能绕过这弯来。
“你……很缺钱?”我诧异问道。
“见面说吧。”她挂了电话。
要不要跟她见面这件事,让我纠结了一夜。几次我都想问问沈文柯的意见。
但他们家的事情才折腾过去,沈林奇也才下葬不久,我不想让这件事再来烦他了,本来嘛,这就是小事一桩啊。
所以第二天,送了宁馨去学校,我一个人穿着简单随意的休闲服,就去了跟高远妈妈约好的咖啡厅。
上午这里没有什么人,我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穿着淡绿色蕾丝裙子的女人。
她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手拖着脸颊看着窗外,另一只手搅动着咖啡。
她很瘦,跟我妈比起来,她瘦的多,目测体重应该不会过百吧。
我还没看到她的脸,没见识她的五官,我本来是带着敌意和防备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远远的看了她一眼之后,我心里一点厌恶都没有了。
大概是他们的感情恩怨纠葛,离我太远了吧。
我走上前去,缓声说,“你好,我是司徒景楠。”
下意识的,我咬重了“司徒”两字。
她回头朝我笑了笑,“你知道是我?”
我看了一眼咖啡厅,“好像没有别人在等人了。”
她垂眸沉默了片刻,“请坐吧。”
我坐下好一阵子,我们之间都只有尴尬的沉默,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沉默。
“我跟司徒亮之间的事情……你了解多少?”她试探的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