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是我，朱东。”

蚊蝇般的声音传出，分明就是瘦猴朱东的声音，安雨轩硬生生的收住了刺刀，只差一分，锋利的刺刀就插进朱东的后心了。也不知朱东他怎么样，反倒是把安雨轩给惊出了一身冷汗来，由不住的后怕了起来，如果不能收发自如，错杀了瘦猴，他将后悔终生了。

安雨轩看到是自己的部下，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却不能张口相问。就轻轻拍了拍瘦猴的肩头，示意他慢慢向后退。可朱东早知道西北墙角这儿有鬼子暗哨，所以才没敢大声说话，一看安雨轩不出声的让他慢慢后退，就知道安雨轩也发现鬼子临时布置的暗哨了，就连忙跟着安雨轩远远地倒爬着后退了四五十米。

“其他人呢？”安雨轩计算了一下距离，知道鬼子暗哨不能注意到这儿了，他就停止了后退，压低声音问朱东道。在他心里，就算是偷出来的弹药运不出去，人也不能有失；因此，他第一时间确定的是大伙都是否安全。

“人和弹药都已经出去了。”朱东也连忙停止了匍匐后退，开口小声说道。

“出去了？还有弹药？是翻墙出去的吗？这么快？”安雨轩不由一愣，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鬼子临时布置了暗哨，我们没敢翻墙，是从其他地方出去的。”朱东说道。

安雨轩一听，一下更疑惑了：“其他地方？怎么回事？”

“你命令我们把弹药转运出去，弹药被转出仓库后，我们就没敢耽搁，我打前站来探路，差点就撞鬼子暗哨怀里了，幸亏我发现得早，看到不对，就一寸一寸的倒退了回去。当时队长你还在仓库里，我和弟兄们一说西北墙角那儿有鬼子，弟兄们全都六神无主了。二牛一句‘要是能像耗子那样打个洞’提醒了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衙门监狱那儿专供有钱的犯人出去消遣的暗墙洞，我们就分批次的把弹药全部转运到那儿就出去了。”

安雨轩一听，难免感到了意外：“啥？监狱？还有暗墙洞？这些你怎么知道？”

朱东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道：“队长你别见笑，我家和维持会那朱达泉会长是本家。还是在民国四年（1915年）那会儿，袁大头屈服日本，接受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生活在底层的人颠沛流离，难以存活。那年我刚出生，由于家境贫寒，我们姐弟七人年岁幼小，加上娘亲父亲，全家九口人全凭父亲一人做苦力养活，我们姐弟眼看饿死之时，那朱达泉也许是看在了本家的份上就发了善心，帮我父亲在衙门里找了份差事做，就是去当狱卒。一次偶然的机会，牢头带着一个有钱的犯人出去消遣，结果被我父亲给撞见了。自此以后，我父亲就经过那机关暗洞将克扣的一些吃的喝的偷偷送回家，我们全家才得已存活了下来。后来，大约是民国九年吧，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带我也来过几次，虽然我当时年岁小，但也记住了怎么开关那暗洞了。”

“原来是这样。”安雨轩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和尚担心你的安全，就派我回来接应队长，我溜到军火仓库后窗那儿，见窗户已被钉死，小声叫了几声，见没有回声，我就猜队长你指定是奔西墙角这儿来了，还好，队长也发现了鬼子，没有铸成大错。”朱东道。

安雨轩一听是自己的二哥叫人来接应的，马上就放心了；有安雨明照看着，弟兄们就不会出什么事了。他想着就又提出了新的问题：“老衙门监狱在哪个方向？那里有鬼子吗？”

朱东说道：“在老衙门被鬼子封死的后门偏东那块儿，阴暗潮湿，又阴森森的，已经荒废，破烂不堪了。小鬼子在那里没有安排人防守，只要躲过巡逻队，就能安全到达。”

安雨轩一翘嘴：“走！过去与弟兄们会合。”

两人走走停停，躲过鬼子的几支巡逻队，来到了清末民初时期的老衙门监狱，安雨轩放眼一看，荒草都长了一人多高，监狱破的已经不成样子了，阴森恐怖的挺瘆人，难怪鬼子兵不来这块儿呢。

朱东带着安雨轩从一个破门进入到了老监狱里，穿过两个过道，来到了一堵墙前，严丝合缝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朱东走过去在墙角的一块石砖上一按，旁边的墙壁上的石砖就裂开出现了一个洞口，安雨轩连忙顺着洞口弯腰钻了出去，朱东用不知什么时候拔在手里的一把荒草扫掉了所有的痕迹，然后一弯腰也钻了出去，扔掉荒草，转过身来，手一伸，手指钩住石门一拉，洞门就缓缓合上了。

从外面看，也是严丝缝合，根本看不出有洞口的痕迹，安雨轩看得不由大奇，连忙小声问道：“外面的机关在哪儿？”

“外面没有机关，只有里面的人打开机关，外面的人才能进去。……不怕队长你笑话，我父亲当了十几年狱卒，就是靠这洞门向有钱的人犯收取些外快才把我们给养大的。”朱东说着，脸慢慢变红了。

大黑天的，安雨轩根本不可能看到朱东的红脸，他只是感觉到了朱东的羞愧，拍了拍朱东的肩膀：“没事，穷苦人家谁都不容易啊！”

“队长，谢谢你经常让和尚给我些钱贴补家用。”朱东深情的看着安雨轩说道，他这个谢字早就想对安雨轩说了，可就是找不上机会说。

“谢什么呀，我们是兄弟！你爹就是我爹，赡养他们是我们这些小辈应该做的事。”安雨轩真诚地说道。不只是他朱东，凡是哪个队员有困难，只要他知道了，必定尽最大可能的去帮助。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着给那些从恶霸汉奸手里抢来的脏钱找到了真正的归宿和用途。济弱扶困，也是他和安雨明该干、而应当干的事。

“队长，你和你二哥雨明都是好人！啥也不说了，我朱东和弟兄们跟定队长了！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朱东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安雨轩苦笑了下说道：“到不了那个地步，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呀！我和我哥都只有一个心思，就是杀光小日本，为我屈死的家人和被鬼子杀害的中国人报仇雪恨！”

“我不管，反正我跟定队长了，队长指到哪儿我朱东就打到哪儿！”

“好了，走吧，别让我哥他们等着急了。”

“是！队长！”

竟然有惊无险的出来了，安雨轩高兴不起来，却有了一种失败的感觉。早知道有这个暗洞，应该多搬一些弹药出来储备，建立一个小型军火库，到时候和鬼子说翻脸就翻脸，也不受小鬼子的鸟气了。

两人顺着老衙门的后墙蹑手蹑脚的溜到了他们先前藏身的暗影处，队员们一看自己的队长也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一个个小声嘘寒问暖了起来，这让安雨轩感受到了生死兄弟之间的那份战友之情。

安雨轩一一回应着，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声低呼：“坏了！”

“怎么了？”安雨明急忙相问。

“飞爪被鬼子发现了，快走！”安雨轩道。

众人一听却放下心来，安雨祥说道：“队长放心，飞爪早被我给取回来了。”

安雨轩一听，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我弄坏小鬼子的发电机，从东边溜过来，见你们都进去了，只有焦亮在那西北墙角守着，我就顺着墙拐角攀爬到了墙头上，听到有鬼子向墙角那块儿走来，我急忙把飞爪绳索收上来就赶紧下来了。”安雨祥说道。

“飞爪呢？”安雨轩见队员们手中都没有飞爪，连忙又问，他只有亲眼见到实物才敢彻底放心。

“捆人了。”安雨祥说道。

“捆人？”安雨轩微微一愣，一看大家伙都在，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好八人，“捆什么人了？”

安雨祥进了一处黑暗的巷道，很快拎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往安雨轩面前一扔：“老三你自己看。”

安雨轩急忙蹲下来细看，难免一愣：“你？周青！”说着一把扯掉了堵在周青嘴里的破布。

“队长。我……我……”周青嗫嚅着就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安雨轩问道。

“我从墙头上往下滑落时发现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的偷看，我绕过去逮了个正着，细一看才知道是这家伙，我就把他给捆起来了。三弟，这混蛋不是大串真弓的人，就是小日本的探子，他顺着暗道出来跟在我们身后当尾巴，一路偷偷摸摸的，就是来监视我们的，你看是不是宰了他，永绝后患。”安雨祥说着就拔出了匕首，安雨轩只要一点头，他立刻就送周青去阎王殿报到。

安雨轩还没有做出表示，已经吓坏了的周青急忙说道：“队长，你听我说，我以前说过，我全家十几口都被小鬼子屠了，既不是大串真弓的人，更不是小鬼子密探。我一路跟着队长你们过来，不是要监视你们，我是想向队长张口借点钱的。”

“胡扯！借钱为什么不在军营里借？我看你就是奸细！该杀！”安雨祥怒道。

“我不好意思张口，见队长走了，我就悄悄跟了过来，结果就被你安老大给抓了。”周青说道。

“哼！谁信呢。”安雨祥撇了撇嘴。

“我信。”安雨轩说着就问周青道：“周青，你为什么要借钱？”他一边问着，一边给周青解绑绳。

“队长让弟兄们给死去的兄弟招魂送魂，我突然想起我的家人来了。都半年多了，我没有钱，从没给他们烧点纸钱，我想问队长借点钱，买点香烛纸钱供品等祭奠一下。”周青流着眼泪说道。

“你这闷葫芦，为什么不早说呀？”安雨轩曾听周青说过他的全家也是被鬼子给屠杀光了的，在去投军报仇的路上被大串真弓给抓了壮丁才到的特战突击队。他不由有些生气的说着就看向了安雨明，“二哥，给他点钱。”

安雨明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大洋，递给周青说道：“周青，我身上现在就只剩两块钱了，你先拿着，如果不够，回去了我再给你取。”

“够了，足够了。谢谢，谢谢你们。”周青哽咽着说道。这两块钱够一家人吃喝好几个月了，买点香烛纸钱哪能用这么多啊。

安雨轩没有说话，把周青拉起来后，又拍了拍周青的肩膀，意思是让他节哀顺变。

“队长。”安雨明低声叫道。

安雨轩一听就知道安雨明肯定有重大的事要说，否则他不会称自己官职的，就急忙道：“二哥，什么事？你说。”

“那些毒气弹怎么处理？”安雨明很是严肃的问道。

安雨祥一听，吃惊的说道：“毒气弹？你们还弄出来了毒气弹？半壁山一战，我们一个加强营几乎全被小鬼子的毒气给熏死了，这下好了，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全投放到小鬼子兵营里，让那些王八蛋也尝尝毒气的滋味！”

“大哥，你胡扯啥呢？你还有没有人性了？投放给鬼子我不反对，可队长说得对，哪个鬼子兵营周围没有我们中国老百姓，误伤到了老百姓怎么办？”安雨明说道。

“销毁！”安雨轩只吐出了两个字，可语气不容众人有反对意见。

安雨明摇了摇头说道：“城里这么多人，怎么销毁？”

“偷偷运出城去，在没有人的地方销毁。”安雨轩说道。

“那么麻烦干什么，依我看，害怕伤了老百姓，那我们就把小鬼子宿舍给他堵严实了，再投放毒气弹不就行了。”安雨祥说道。

“大哥呀，小鬼子是畜生，我们那样做，岂不是跟他们一样了吗？”安雨明说道。

“大哥，听到了吧？二哥说得对，我们是人，做不出畜生干出来的事。”安雨轩说道。

“老二他当过和尚，众生平等，他当然那么说了。可要是见过一个连一百多人三分钟不到就全被小鬼子的毒气给熏死了，他还这么说吗？”安雨祥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大哥，你的仇恨心太强了，你应当放下仇恨来才对。”安雨明说道。

“老二，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阿莹的仇恨你能放下不报吗？雨轩他也能放下吗？”安雨祥反问道。

“我……我……”这一下把安雨明给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安雨轩一听安雨祥提到自己的仇恨，不由眼睛湿润了，他强忍着悲伤说道：“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思。说实话，我和二哥都放不下我姐的仇恨，我一家人的仇恨！我也想用毒气弹报复小鬼子，可谁也不敢保证伤害不到无辜的人，你说是不是？我们用枪用炮讨回血债也是一样的，毒气弹嘛，就运出城外给销毁了。”

安雨祥一听，气消了大半，看着安雨轩说道：“嗯，三弟，我也知道我做不出畜生能干的事，只是赌气说说罢了。这销毁了也好，至少它不会害人了，但小日本严防死守的，怎么偷运出去呀？”

龚二牛一听，连忙说道：“队长，你不是有朋友吗？找他们帮忙呀。”

“朋友？谁呀？”安雨明和安雨轩几乎同声问道。

“就是他们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龚二牛不能明说，只能含糊的说道。

虽然龚二牛没有说清楚是谁，但是安雨轩和安雨明一下明白龚二牛说的是啥意思了，龚二牛话里的朋友指的是谁了。确实，有此人在，可以“监守自盗”，把这四箱子毒气弹运出城去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必须得经过另外一个人的同意，可对于这个人，安雨轩又有些反感，根本不想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