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狄还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他便又低下了头,又一副颓丧的样子,清姿见他这样也收敛了些。
果然是有人进来了,进来的卫兵十分嚣张,全然不把严狄这个二少爷放在眼里,他叫嚷着∶“老实点,你们是有多少话还没说完。”
清姿和严狄全然似没有听见般,不搭腔,任凭他在那里骂骂咧咧的,那卫兵大概也觉着自己一个人这样太无聊了,于是撂下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清姿忽然扑哧一笑,严狄见她这样也笑起来,问∶“你笑什么,他那么凶,你不怕么?”
“怕他做什么,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我笑得不过是你,那害怕的小样子,真真是绝了。”清姿伸了个懒腰,满脸是笑。
“还笑我了,你难道不是这样么,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严狄也不甘示弱,反讥道。
清姿这次故意没有答话,她双手交叉抱着,像是准备来看好戏的。
“怎么不说话了,我还想听你讲讲呢。”严狄饶有兴趣的睨着清姿。
清姿略一迟疑,见他目光炯炯凝着自己,眼里却似集了无边的黑暗,要将她吸进去,她也算会把持,直说道∶“你大哥是想要独占,我想他也被你装出来的懦弱无能唬住了,不然怎么敢如此的大胆,他以为他要胜了,可是他不晓得他才是被设计进去的人,而设计他的人怕不只是弟弟一人吧,我说的对么?”
严狄看清姿的眼神多了些讶异,她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分析起局势来却比父亲身边的拿着奉银的将士清晰多了,仿佛一切她都了然于胸,他不觉微笑,赞赏道∶“早知道你如此聪明,就该辞了那些只拿奉银却做不出什么实事的将士,单单你一个就可以抵他们一大帮人了。”
“你倒是会夸人,我还真要飞上天了,你们男人的征战沙场的事我可不懂,我不过是比你大哥多了点脑子。”清姿稍稍歪头,轻轻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样子娇俏可爱。
“接着说,我听着。”严狄的目光直直盯在清姿身上,停了半晌,才如是说着。
“你父亲对你或是愧疚,或是喜爱,又或是真真欣赏你的才华,反正他是希望你接手他的位置,可是又碍于你大哥和亲近你大哥的将士,于是就耍了小阴谋,又恰巧你的大哥野心勃勃,怕是经过许多事后你的父亲已经疏远他许多了,你父亲,真偏心。”清姿分析的头头是道,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故意放慢了语速,严狄越听也是越来越佩服了,他只觉得,如此聪慧的女子,确实难得。
清姿顿了一会儿,刻意瞧了眼严狄,接着道∶“而我的出现便正好替你们完美了这个计划,又或者说当初你父亲要迎娶我也是考虑了这层因素的,因为我的样貌你的大哥不至于太过怀疑,全然以为是你父亲顾念旧人,多么好的一出戏。”
严狄听了竟大笑起来,他暗暗钦佩她谈吐间透露的睿智,道∶“果然是聪明,既然你已经悟到这一步了我也不直接否认,我只是还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父亲将你留下来是为了我呢,自古英雄爱美女,你难道对自己的容貌这般不自信。”
“将她留在身边却并不半分男女之欲,以礼相待,这可不是一个行伍出身之人喜欢一个女子该有的行为,且不说是强娶豪夺,至少也是要想千方设百计的让她臣服,这样才能满足一个将帅的征服欲,抛开这层不说,与你父亲相处几日来我也略微了解你父亲,他是长情之人,虽隔经年,却任旧不能将你母亲忘记,如此长情之人就更是不愿一个长相与所爱之人相似的女子住在身边,因为那会让他时时刻刻熬受痛苦,想来这些日子你父亲也是忍了许久了。”清姿的话也越发直白,直戳严狄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女子竟产生了从前没有过的些微感情,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觉着即便她将局势分析的如此清晰,甚至已经触及他的敏感神经,可还是愿意继续听她讲,仿佛她讲的并不是自己内心深处策划已久的东西,而只是一桩小事,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严狄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头一次觉得利用是个难以启齿的词。
“这次你来到南苑,我一点一点的揣测,也只能想到这一步,陈妈大概并不如你所说是你信赖的人吧,该是你大哥许久前就插入你身边的眼线,所以你父亲此次除去她才那样的决绝,只是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还请你稍作提醒。”
严狄迷起眼睛,端详了清姿许久,这本是提都提不得的问题,她却十分轻松的说了出来,而他也并没有反感,反倒是欣赏她的率性,他的唇畔竟浮起一丝笑意,道∶“说吧,但我不一定会给你十分明确的答案。”
“众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和你大哥都是你父亲的骨血,就算你父亲偏爱你些,也不至于联合你去设计你大哥吧。”清姿也的确是在这一点上想不通透,于是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说了出来,严狄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这个问题而恼怒,仍旧是风轻云淡的。
清姿没有固执着问同一个问题,而是转了个话题,道∶“其实我觉得你戏份做得挺足的,就连那日你带我去看转日莲,明明身边没有其它人,你那样深情,若不是我现在知道了这些事,要是想来,还会以为你真的…”
“如果我是真的喜欢上你怎么办?”严狄半笑着插话道。
“不行,也不可能,曾经有个人亲身告诉我,一个做大事的人不能有任何感情,你隐忍了那么久,怎么可以为此毁于一旦呢。”纵使严狄也不过是将她当作棋子,可对于他父亲的事总是有些愧疚。
忽然,清姿听见一阵铛铛声,是锁撞击在铁栏上的声音,清姿嘘了一声,示意严狄不要说话了,清姿以为又是先前那位卫兵,只是停止了说话的声音,却并没有太注意。
“你怎么进来这里了,情况有变?”严狄忽然开口这样说了一句,清姿方才注意到进来的人,是严狄的贴身近卫吉安,他朝清姿那边看了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严狄也知道吉安的谨慎,但清姿也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便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于是道∶“说吧,她不算外人。”
“大少爷身边有个近卫是我的同乡,我灌了他几杯才知道您在这里,门口守着的几位我打发了些钱就让我进来了,大少爷倒是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是…”吉安见严狄如此不避讳清姿便也没再多想,径直说了起来。
“只是什么?”
“大少爷好像改变了策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大帅这几日不思茶不想饭,身子消瘦了不少,又总是操心战事,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可偏偏就怪在这里,大帅前些日子还精神抖擞,甚至扬言可以打死老虎,怎么就突然病了起来,按理说大帅就差一步就可以攻进黔南了,也不该为战事愁苦了,我怀疑是大少爷等不及了。”吉安边说边注意严狄的表情,他深知严狄的隐忍,只是到了这样的关口,换了是谁谁都不会冷静。
严狄果然怒骂了句混账,声音不算大,可其中却蕴含的怒气,他以手扶额,半晌才道∶“军医怎么说。”
“军医替大帅调养了几日还不见好,甚至是越发的严重了,他们怀疑是大帅的食物里是下了某种慢性毒药,杀人于无形,不至于引人生疑。”
清姿听了这话才晓得是她下在糕点里的毒起了作用,她下意识的看了看严狄,心里头竟燃起一丝内疚,她像是陷入深潭,越挣扎越痛苦。
“托人向军医打探一下大帅的情况,再另找这人在城里出名的大夫那里咨询下,尽快找到治疗的法子,时间拖延不得。”严狄并没有过于慌乱,至少他还知道如何处理好这件事。
“是,我会办好这件事的,您也多保重。”吉安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牢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清姿一时不晓得说什么便索性闭了嘴。倒是严狄,他心里忽然特别想知道清姿的看法,仿佛她说的会让他踏实,他叹了口气,方问∶“你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
清姿不晓得严狄会来问她,一时无言以对,便只好搪塞道∶“你们兄弟争权势,争家产的事怎么把我扯进去了,我先前说的那些不或是瞎蒙的,恰巧蒙对了而已,现在这事你来问我,我可真的不知道了。”
严狄没有再问下去,他低下头思索良久,方才轻轻浅浅的道∶“早些睡吧,明天等待我们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呢,连累你受苦了。”
清姿没有再说客气话套回去,她躺在牢房里硌人的硬床上,蜷缩着身子,她闭眼假寐,脑海里却怎么也挥不掉往日的画面,她忽然觉得自己可悲起来,纵使生得一副好模样,却是一生漂泊的命,她是父亲的棋子,是钟纾翰的棋子,也是严狄的棋子,似乎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样一个命运,永远只能做他人谋得权势的工具。
外边银白色的月光,透着牢房里的小窗子洒了进来,洒在她的身子,她竟不觉得月色与古人说得那般是清冷的,大概是她早就深陷这种清冷之中,才会早已察觉不到了,月色照亮了黑暗,可她还是找不着自己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