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清姿无形间鲜少同严狄说话,就算是他先说起来,她也只是嗯嗯啊啊的含糊几句,无聊的时候也是只一个人发呆,严狄竟也会出神的望着清姿,她总是蜷着身子,全然没了刚来时候的凌厉,像是受惊了的小鸟,彷徨,无助,他竟心里发起酸来,他仿佛瞧见了十岁时候孤独的自己,也是那样子的神色。
“你是怎么了,那个伶牙利齿的女孩去哪了,这里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你也没吃过什么苦,再忍耐几天你就可以出去了。”严狄以为她是厌恶了牢房里的日子,便安慰清姿。
清姿的手指时深时浅的敲击着残破的墙壁,用细小的声音呢喃道∶“这里多好,至少在这里,我是别人的棋子,我是我自己。”
她声音虽然极弱,却也每字每句清晰的传入了严狄的耳朵,他心里在瞬间变得空荡,有种从未有过的滋味,像是难受,像是自责,又像是怜惜,他一时怔忡,良久,方道∶“对不起,不会,这件事过去之后就再也不会了。”他安慰着清姿,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注意一个人的情绪,她难受他也像是被噬心般。
清姿牵强一笑,却没有答话,她不知道是否该信,只能抱以一下,算是安慰严狄,也算安慰自己。
外边忽然喧闹起来,听是有人突然闯进来了,清姿再看时才知道是吉安,他的左臂手了伤,右手捂着伤口,可殷红的血仍旧从指缝间漏出来,严狄“腾”的一下站起来,清姿也皱着眉头看着他。
“大少爷将军医以各种莫名的理由杀了,现在的军医全是他的亲信,他下个整治对象该是您了,万事小心。”吉安是硬闯进来的,他知道自己待在这里的时间十分有限。
果不其然,吉安才把话说完,两列卫兵持着枪就进来了,他们将吉安团团围住,他们齐唰唰的将枪口对着吉安,此刻的空气凝结了,清姿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严狄眼里满是愤怒却又不得不强忍住,顷刻之间,他们枪里射出的子弹射穿吉安的身体,他眼睛瞪得老大,身子却任由子弹的肆虐,血流从吉安身体上的小孔上流出来,一注又一注,最后汇在一起,成了清姿挥之不去的噩梦。
清姿抱着身子,想开口呼喊,却没了余力,她像是被人抽去了主心骨,瘫软在地,枪声还在继续,有种不把吉安的身体打到稀烂就不罢休的势头,严狄是沉默的,一如既往的沉默,这本不是他沉默的时候他却还是选择如此,清姿想不通透,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将士之才该有的决断么?这样太残忍,她甚至浮想到自己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清姿临了闭上了眼睛,她不敢看吉安千疮百孔的身体,她瑟瑟发抖,紧咬着下嘴唇,卫兵踏着整齐的步子离开了,仿佛他们杀的并不是一个人,只是碾死了只蚂蚁,冷酷,无情。她经历的岂不是战场,是更残酷的战场,那是心与心较量的地方。
枪声停了,杀戮停了,清姿心里像是煮沸的水,翻滚沸腾,再也无法平静,她的脸色煞白如白纸,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忍着没有倒下,她沿着墙壁,慢慢滑落下来,瘫软着坐到了地上。
严狄心中一搐,最深处的如绝望般的害怕侵袭得他毫无退路,他竟不知道怎么安慰那个脆弱,无助的女子,屋子里的两人都没有在说话,静,静得骇人。
“我在,别怕。”严谨最后仍然是开口了,他的声音透着微微沙哑,这却是他唯一一次对别人有这样的承诺。
清姿没有出声,只是摇头,严狄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他还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什么承诺都是苍白无力的,他连自己的亲身近卫都保不住,又怎么能叫她心安呢。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滩寂静,静得连清姿时深时浅的呼吸声都听得清,吉安的尸体仍旧在远处,血蔓延开来,蔓延进清姿的眼里,心里。
没多久,有又一群卫兵闯了进来,为首的道∶“带去审讯房审讯。”卫兵将严狄和清姿押了出来,又被带到一件昏暗的,满是刑具的小房子,清姿被押到一张椅子上坐下,严狄则被铁索帮在十字木架上,一个卫兵拿着长鞭一句话都没有就挥了上去,一下,两下,三下…
清姿甚至听得见他皮肉绽开的声音,屋子里混浊的空气混杂着血腥味步步紧逼着清姿,她捂着鼻子,强忍住心里的恶心,守在她身边的卫兵径直扇了她一计耳光,她捂着被扇的左脸,偏着头,火辣辣的疼痛充斥了半张脸,所谓的审讯仍旧在继续,甚至是愈演愈烈,严狄一声不吭,任由鞭子在身上肆虐,狂行。
忽然,有个人急冲冲的跑进来,跟鞭打严狄的卫兵耳语几句,鞭打停止了,那人道∶“押到牢房里去,延后审理。”
清姿和严狄又重新被押进了牢房,严狄临进去的时候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卫兵并没有去扶,反而十分不耐心的怒骂,严狄挣扎着起身,从牢房门到墙壁,他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得差不多了,伤口也布满了全身,看来下手挺重,甚至他的脸上也有条骇人的血痕。
清姿和严狄相视一眼,等卫兵收拾完吉安的尸体走光之后,清姿才道∶“你还撑得住吧,看来你大哥是要下死手了。”
他强忍着疼痛,答道∶“他还不敢,他是这样在想,但是…”严狄话还没说话,便又有卫兵闯进来,他打开严狄牢房的门,叫嚷着∶“换身衣服出去吧,外头有车等着你。”
清姿和严狄都十分诧异,严狄还想说什么,却因卫兵催得紧,只换成一句∶“我会救你出去的,信我。”
清姿点头,甫转过身子,面向墙壁,严狄望着她的背影,竟有想上前抱住的冲动,她是需要人疼爱的女子,他此刻想的最多的便只是她了,卫兵仍旧在催,严狄跟着他出去了,整个狭小又空洞的房子里只有清姿一人了,她的左脸隐隐作痛,这样的痛也好,让她保持清醒,不会陷入无望的黑暗中去,她冷冷笑了声,坐在冷硬的床上,她呆坐着,只是坐着。
天渐渐黑下来,卫兵送来几个馒头让她充饥,那卫兵不自觉间叹了口气,清姿顺势问了句∶“是什么事让您这么忧心忡忡的。”
那卫兵没有先前的那几个那样无理,他听清姿问了,于是答∶“还不是因为打战,这形势是越来越不明朗了,也不知道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清姿拿起馒头浅浅的咬了一口,装作无意间追问∶“这形势怎么会还不明朗呢,大帅不是已经快追杀到黔南了么,胜利该是指日可待了啊?”
“谁说不是呢,本来我们都以为这战事不久就可以停了,可人算不如天算啊,大帅一病不起,这几日呀都是躺在床上指挥打战的,可偏偏这时那黔南的司令绝地反击,又把我们打退了好远,哎,你今天多吃点吧,我听他们议论说今天要提审你,他们可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主,您今天有得罪受了。”
“谢谢,总要熬过去的。”清姿若有所思的回答,她眼圈微微泛红,低下头,不愿被人看见这副样子。
卫兵刚走,就正如他说的有人来押她了,又带她去了审讯室,她被押倒在又长又宽的木凳上,随即,一声令下,木凳旁边拿着长棍的两个卫兵便轮流着向她打来,她紧咬着下唇,疼痛时刻揪着她,他们的确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又因着长时期审讯各种嘴硬的人,他们手上的力道早就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清姿紧紧攥着拳头,汗水如雨般滴落下来,她早就散落下来的头发混着汗水紧贴着脸颊,他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清姿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久,只晓得她全身除了疼早就没有了其它的感觉,她几欲晕过去,却还是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忽地,清姿头皮一疼,她被人拽着头发扯起头来,那人妄想用糖衣炮弹说服清姿,道∶“长得倒是倾城,在这个地方过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还是苦了你了,只要你在供词上画押就不会遭这样的罪了。”
“呵呵。”清姿早就没了力气,只干干的笑了两声,方才开口∶“你审讯的方式倒是独特,一句话不说就用刑,然后又装出这样的嘴脸,真恶心,要我招,不可能。”清姿说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满脸的厌恶一览无余。
“啪”地一声,清姿又被那人重重的扇了一耳光,恰巧她的嘴嗑在木凳上,她的唇畔渗出一丝血,依旧笑道∶“你最好打死我,否则我会让你…”
那人恼怒的又将清姿的头发拽起来,结结实实的又是一机耳光,清姿昏死过去,迷迷糊糊间又被一盆水淋醒了,她的意识仍旧昏昏沉沉,有人下令道∶“带回去,明日再审。”清姿已经没了气力,浑身的疼痛令她生不如死,她被押进牢房,倚靠着墙坐下,她动弹不得,手颤抖着抹去唇边的血丝,她不晓得往后她要怎样坚持下去,疼痛将她拽入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没有父亲和二太太,没有钟纾翰,也没有严家,没有错综复杂的阴谋,那里只有母亲,她温柔笑着向自己招手,可清姿趴在地上浑身是血,她想爬去母亲那里,可是她爬不动,怎样使劲都爬不动,她几乎是陷入了绝望,一望无际,深不可测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