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恰好终止了她们不太愉快的对话,香莳警觉的又将清姿扶着躺下,临开门还不忘小声威胁清姿说∶“这也是你任务的一部分,如果沈副官知道了这件事闹起来,司令若是心情不好,误杀了沈副官岂不是可惜。”
“不用你教,开门就是了,代我感谢你们司令的大恩大德。"清姿发起了狠,她一扭头,闭上眼假寐。
香莳放心的开了门,真的如她所料,来者正是被钟纾翰以任务逼走的沈副官,他提了水果篮,仍旧是平日里穿的一身军装,却没有其它军人的粗暴,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哽了半天,才道∶“香莳姑娘,你探亲回来了?”
“当然了,不然站在你面前的人会是谁啊,还是那么笨,真不知道司令怎么用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住得可习惯,吃得可习惯?”沈怀毅净问些不着边际的话,眼睛时不时往房间探,香莳也算是认识他几年了,他什么样的秉性她是最清楚不过了,于是直说道∶“我在这里服侍将近十年了你还问我习惯不习惯有什么事你直说,别像现在这样扭扭捏捏的。”
“我来其实就是想来看看清姿,听底下人说她是你照顾着就直接来找你了。”
“单小姐这几日受了风寒,身子不爽,现在怕是吃了药正休息着。”香莳将他引了进去,他见了清姿,一瞬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清姿静静的躺在床上,像是时间都随着她平稳的呼吸止住了般,她的气色也不怎么好,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嘴唇也起了细小的皮,他一时间忘了屋子里头还有别人,径直走到床边,一时又不知道自己怎么才可以帮到躺在床上的人儿,最后他只轻轻地替清姿掖好被角,可他总是舍不得走,这么些日子不见了,他贪婪地想好好的将她看一遍,就像梦里那样,将她瞧仔细。
清姿暗自觉得这样假装睡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缓缓睁开眼,沈怀毅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不由有些内疚∶“吵醒你了?”清姿微微一笑,道∶“醒了才好,总这样睡着可要睡出病来了。”
沈怀毅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怜惜,道∶“染了风寒可不是小事,休养着是应该的,我走的时候是怎么交待你的?让你好生照顾自己,如今倒好,我一回来又见你躺在床上了。”清姿笑嗔道∶“谁晓得呢,这风寒要往我身上钻我也拿它没法啊。”
沈怀毅十分自然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虽然是在怪她,语气里却是满满的温暖∶“你的手到现在还是冷的,现在是晚夏,天气也还未转凉,你的手冷得跟块冰似的,莫不你是用冰做成的?”他只是一句玩笑话,清姿却微微一怔,自己可不是用冰做的,做了那么多不仁不义的事还这样的心安理得。
香莳一直都站在沈怀毅的身后,见了他们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恩爱画面,心里泛起酸来,却并未表露出来,她刻意咳了两声,提醒道∶“沈副官一回来就往这边来了,单小姐可真是有福,只是沈副官,司令交待我您一回来就让您速去前线,等打完了战,你们两个再好好叙叙也不迟啊。”沈怀毅知道香莳下了逐客令,自己再怎样也久留不得,啰嗦着又嘱咐了几句才准备推门出去,正巧Ron医生过来了,沈怀毅问道∶“单小姐的风寒什么时候可以好?"Ron操着他不甚熟练的中文,直言道∶“风寒已经差不多好了,只是伤口还有些难处理,还要好好调养。”沈怀毅只听说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十分欣喜,等稍微冷静些才觉得有些不妥,他说的伤口是哪里来的。
香莳和清姿捏了一把汗,还未等沈怀毅开口问,清姿便解释道∶“并不是什么大伤,也是我自己作的孽,前些日子硬是要缠着司令学马,司令绕不过我,便教了我,谁吃马脱了缰,一阵疯跑,我从上面摔了下来才受了些伤,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Ron医生硬是说我还得调养,见一次便说一次,我都听得烦了,别担心,我没事,不是有香莳照料着么。”
Ron医生这才想起香莳之前交待过自己什么,便不再多言,拿起听诊器给清姿检查起身子,沈怀毅半信半疑,看了眼香莳,她也微微点头,便道∶“如今新病旧伤一起来,看你怎么吃得消,想学马等我回来教你就是,司令公务繁忙,你怎么好叨扰,我不能陪着你了,我从前线回来了可要见你活蹦乱跳的。”
清姿倒是没回话,香莳却急巴巴的将他往外推,道∶“知道了,真啰嗦,我保证将你的青梅竹马照顾得好好的,你快些去吧,若是碰上司令心情不爽,见你这样延误,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沈怀毅出了门,清姿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放下,她轻轻吁了口气,到了这步田地,她竟要跟自己最信任的人撒起谎来,Ron知道自己险些犯下错,他沉默不说话,心里暗自佩服清姿的机敏,香莳则没有太过追究,等Ron检查完了,方问∶“怎样?”
“好些了,只是她的呼吸还不匀畅,我会另想对策的。”
清姿已经全然没了心思,没有再管顾他们,自己闭上眼,尽管她没有睡意,却因着醒了也是尴尬,装睡总是好的。香莳送走医生才发现清姿又睡了,她没有再打扰她,香莳望着清姿的脸竟出了神,她的确长的美,却不妖娆,不过分,像是清莲,纯净亮丽,她闭着眼,长而卷曲的睫毛静静的躺着,像是羽毛那般,总之,她的五官极其精致,像精心雕刻出来的,甚至找不出一丝的疵点,唯有眉间的朱砂痣,可这痣偏偏就更加衬得她的容貌出众,让人看了移不开眼,也怪不得那么多人为她倾心。
清姿察觉到有人一直看着她,也不好开口,只翻着侧过身子,香莳也觉得不妥,转身出去了。
清姿近十日来总被强制着躺在床上养病,鲜少出房门,也不与谁交谈,就连唯一熟悉些的香莳她也不想搭理,她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又被他们绕进某场阴谋里。清姿在司令府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珍品,香莳也是变着花样端来各种吃食,只是她的精神总也不好,一到晚上,关上灯后她总会想到血淋淋的画面和那日在牢房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晚上睡得不安稳,白天又总是烦躁不安,香莳见她如此,特地找城里的老中医开了安神的方子也是不奏效。
到后来,情况愈演愈烈,就算是白天,若是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她定会想到陈妈,想到吉安,想到他们浑身是血洞的身体,甚至会觉得他们就在屋子里朝她笑,只是笑得十分诡异,每每此时,清姿总会异常激动,伸手去寻茶水时,又因着慌乱将茶壶碰碎,香莳进来了什么都不说,收拾好一切之后就站在一旁守着她,清姿木讷地瞪着眼睛,犯了困又不敢睡去,生怕一闭眼,那些个景象又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日里吃得东西也越来越少,身形看着清瘦下去。
Ron医生知道她总睡不好,于是吩咐香莳每日在她睡前端杯温牛奶来,清姿吃不下东西,勉勉强强还是能喝上一些,因为是医生亲口说的,香莳端来牛奶时清姿并没有太多顾虑,虽然只喝了几口,但到底还是下了肚,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清姿不知不觉间闭上眼熟睡过去,等她再次有意识时都已经想不起当时自己是这样睡着的了,这次她是一觉睡到醒来,没有噩梦,没有可怕的声音,在近几日来睡得算是安稳踏实。
她渐渐又清醒了些,刚准备睁开眼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又忽然低缓下来,却是离清姿越来越近了,近得清姿有种莫名的不安宁。
“祝贺司令凯旋。”香莳就立在清姿的床边,纵使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清姿仍旧是将每字每句听得清清晰晰。
“她怎么样?Ron怎么说?”钟纾翰的声音还是冰冰冷冷的,他并没有提到战事而是转而问清姿的情况。
“单小姐的伤,Ron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她这几日精神恍惚,该是在德州受了刺激的缘故,整日整夜的不能入睡,又吃不下东西,昨天我擅自做了主张,在她的牛奶里加了半粒安眠药,这才睡去。”
“安眠药的剂量可有问过Ron,会不会对她的身子有影响?”他说得虽是风轻云淡,可清姿还是诧异像钟纾翰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竟然也会顾别人死活。
“问过了,你是有话要同她讲么?我将她叫醒吧?”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才又听见他的回答∶“不了,别跟她提起我来过,沈副官换身衣服马上就要赶来了,她如果还在睡就别让他打扰她,另外,找人把老夫人的房间整理好,我今天会去寺庙里把老夫人接回来。”话音刚落下,就又听见军靴踏在地上发出的轻微声音,清姿思忖着他已经出去了,于是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香莳刚刚关上门,回过身发现清姿已经醒了,道∶“终于舍得把眼睛睁开了。”清姿不解的望着她,却又懒得问。
香莳倒是料到她会这般装傻,继续道∶“我亲自用的药,自然晓得份量,你什么时候会醒我也大致晓得。”
“这倒是稀奇,你不忠于自己的主子,如今帮着我撒谎又是怎么一出戏?”
“不过是同情你罢了,见你遭了这么多日子的罪,今日就做一件另你顺心的事也是好的。”香莳说着说着竟笑起来。
“笑话,同情我?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同为他人手上谋取利益的棋子,又有什么好同情我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清姿不甘示弱说出这样一番话,香莳却笑得越来越浓,仿佛在笑清姿,又仿佛是自嘲,个中感情纷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