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赵雪竹所料,晚十点,裴行知微信上说他们明天不去冼石山了。
赵雪竹随手回了个表情,倒也没有在意。
第二天,她照常在房间做题,中午覃忠朗在院子里叫她。
赵雪竹推窗望去,裴家司机和佣人正从车后备箱卸货,一箱箱水果和补品陆续搬进他们家门。
这是在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下聘呢……
覃忠朗面对这阵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能叫来外甥女。
赵雪竹下楼瞧见了,实话说有被吓到。
何叔清点了一遍礼品,面带笑容过来和覃忠朗说:“这是裴先生的一点小心意,家里三位小朋友过来给您添麻烦了,感谢您热情招待他们。”
“您太客气了,一顿粗茶淡饭而已,不至于这样吧……”覃忠朗怔住,不解道。
他家不缺钱花,可这些昂贵的礼盒也不是能消费得起的。
赵雪竹神情自若,过来挽住覃忠朗的胳膊,笑容得体大方,“谢谢您特地过来走一趟,麻烦您替我们一家向裴先生道谢。”让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家子,就算司机回去回话也不会联想到度假村的老板赵文谙,竟和这一家人有联系。
司机点点头,说“好的,那就不打扰了。”说罢招呼身后的两人上车,离开覃家。
他们都是替雇主办事,就算再扭捏再不肯收,人家也不会把东西拿回去,还不如趁早收下让他们尽早离开。
给覃家送礼其实是何芳琼的主意,从裴还峥程伊口中得知他们当天去山下一户人家吃饭,还特地夸赞那家人做饭好吃,很热情招待了他们。
何芳琼担心这群乡下人别有用心,提议随便送些东西打发,省得日后有什么麻烦,而且严禁孩子们再出去乱逛。
覃忠朗看着这么多盒礼品,愁得不知道怎么处理,问赵雪竹:“这么多东西咋弄?”
“想吃吃了,不想就扔掉。”赵雪竹淡然回应。
赵雪竹决定明天回江洲,赶在假期最后一天回怕是又会遇上堵车。
午饭时她和覃忠朗王慧提起自己明天回。
听到这个消息,覃忠朗眼睛猛然一睁,“怎么这就要回去?明天才五号啊!”
“明天回去路好走,不堵车。”
“该不会是山庄那些客人出什么状况?你要避开他们……”
他很难不往这方面想。
“没有,只是不想再堵在高速了。”赵雪竹解释道。
听她语气真挚,覃忠朗夫妇放宽心了,否则还一直担心昨天那出会给她惹来麻烦。
“好,那和阿彬说了吗?”
“不用,让他好好陪家人吧,开车来回够折腾的,我搭班车回去。”
覃忠朗表情骤然紧张,“你爸能同意你自己搭车回?既然这样,我送你去江洲。”
赵雪竹冲他笑了笑,说:“我多大了不能自己搭车?真的不用,你还有宾馆和小卖铺要顾,放宽心吧,这事别和我爸说就行。”
她一再坚持,他们也没有办法。
饭后赵雪竹进来厨房,向王慧请教,“舅妈,你能教我做糯米发糕?我看网上的教程都不太像咱们当地的做法。”
“你想吃?”王慧疑惑。
“不是,下午我打算去看妈妈,我听爸爸说她生前爱吃,想做些糯米发糕拿去祭拜。”
王慧后心里五味杂陈,点头回答道:“嗯好,我现在就教你做。”
赵雪竹系上围裙,王慧在旁指导:“其实也不难做,主要是把握用量。”
王慧替她舀出足量的糯米粉和玉米淀粉,说“这么多够了。”
接着就是放入适量的白砂糖和牛奶,搅拌均匀,成无干粉状的流动面糊,给蒸盘表面刷油,倒入面糊。
锅中水烧开,上锅蒸二十分钟左右,再关火焖三分钟。
这是最简单的原始做法,很多年前粮食短缺,能做这样一锅糯米发糕的家庭都是大户人家了。
赵雪竹一步步按照王慧的吩咐来,出锅时她尝了一块,软糯香甜,口感还不错。
她把发糕小心翼翼装进盘里,再取来祭祀用的线香纸钱,一起打包好。
出到门口看到覃忠朗,他扬起手中塑料袋,“我也给你妈带些她爱吃的,咱们一块儿去。”
他刚听说赵雪竹要过去,就到店里拿了一些妹妹小时候喜欢吃的零食。
覃忠朗腿脚不太利索,爬山有些吃力,赵雪竹走一走要回头等他。
俩舅甥终于上到后山,在一片洞天福地前停驻。
覃春念的墓地在这座荒山中显得十分奢华,坟头旁边栽种了四季常青的灌木花草,高大的大理石墓碑巍峨耸立,整片地面铺了色彩鲜艳的鹅卵石,外围围有一圈铁栅栏,布置得像个私家小庭院。
这里每块石子都是干干净净的,赵文谙找人定期清扫。
舅甥俩摆好供品,点上香,烧了纸钱,一同坐在坟前的空地闲聊。
现在没有旁的人了,她毫无顾忌地问:“舅舅,说说我妈和赵文谙的事吧。”
她没有称作父亲,而是直呼其名。
覃忠朗转过脸,愣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
最后还是决定轻轻带过,“没什么特别的,你妈跟你爸只是有缘无份而已。”
过去留给他们这一辈人执着就可以了,至少赵文谙不曾亏待过赵雪竹,他不能将她也拉进深渊里。
赵雪竹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抬手摩挲着那可笑的墓志铭:“已故爱妻覃春念之墓”
“只是这样?”像在喃喃自语,不过更像是要问问那已故的人。
覃忠朗意识到,外甥女可能知道一些关于她妈妈的事,小时候在村里生活过几年,大人们往往口无遮拦,那几年覃春念一直是他们的饭后谈资。
覃忠朗逐渐茫然,眼睛不知何时起了雾。
多年前他妹妹生下孩子难产走了,没到两年母亲也相继去世,留他一个毛头小子独自抚养一岁半的外甥女。
他年少气盛不爱读书,早早辍学回家,靠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活,赵雪竹小时候穿的用的都是族里亲戚家小孩剩下的。
舅甥俩相依为命的几年里,他早把赵雪竹当亲生女儿,暗自发誓将来娶妻生子也一样要爱护她,照顾她。
后来外甥女的生父赵文谙,那个他们全家痛恨的男人寻到家里,以他不能给赵雪竹更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资源为由劝他放手,他最后妥协了,同意让他把孩子接走。
一滴灼泪兀自挂在风霜历尽的面颊,长长的死寂的默然。
赵雪竹听到他一声悄然的叹息,“小竹,你妈妈当年为了生下你,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没有机会陪伴你长大,但她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
他曾经想过接回孩子,可当看孩子在赵文谙那,吃穿用度不用愁,个子窜得很快,皮肤也变白了,原本骨瘦如柴的乡下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就像城里娇贵的千金小姐,他认为,至少把孩子还给赵文谙这件事上,他没有做错。
而后时间里,赵文谙除了要带孩子来祭拜覃春念,其余时间都不允许她擅自回梅沙,他和外甥女关系也随之疏远。
现如今赵文谙在梅沙投资产业,带赵雪竹回来的机会多了一些,他其实打心底里高兴。
赵雪竹缓缓收回手,眼睛空洞无神,透着一股子麻木,“可她也没有问我,到底愿不愿意来到这世界上。”
“说的什么话呢?傻孩子,你现在学习这么好,考个好大学不难,将来毕业找份体面的工作,想必物质上你爸爸不会亏待你,这一生你都不会过苦日子,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生活。”覃忠朗默认赵雪竹只是想妈妈了,怨妈妈没有陪在她身边,极力安抚着。
“求都求不来,嗯,求都求不来……”她喃喃重复着,倏地冷然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