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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夫妻

帝都,天下中心。

西风残,深院锁清秋。

摄政王府,坐落于帝都城北的朱雀街,距离皇宫有一定路程,是整个帝都规格最高的一座王公府邸,极尽土木繁盛。

王府所在的朱雀街,格外冷清、肃穆。

这条街上,住着的大多是达官贵人、王公世族,很少能看见平民百姓的身影。

整条朱雀街,每隔十余丈,便可以看到一处壮阔的府邸,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然而,在这些众多的王公府邸,摄政王府的威武气势,却让它们瞬间黯然失色。

在王府的门前,安安静静,蹲着一对石狮子。仔细一看,这竟然是一对子母狮。

只见,这对石狮子,怒目圆睁,瞪着一双圆鼓鼓,布满杀气的眼睛,那样子,像是随时爆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狮吼。

缓缓举目望去。

王府顶端,一块巨大的匾额,四个赫然醒目的正楷大字,端端正正,镶在正中。

——“摄政王府”!

此处,正是大秦摄政王萧弈居住的府邸!

这一天,从清晨开始,整座摄政王府,张灯结彩,显得分外热闹。数对大红灯笼,在王府的府邸门前,高高挂起。

一干十余名的王府亲兵,身披战甲,腰佩钢刀,整整齐齐,列成两排,如同军营操练一样,站在王府门前,翘首相盼。

此刻,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正站在王府大门门外,望穿秋水,焦急地来回踱步,好像在等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让威震天下,纵横四海的大秦摄政王萧弈,亲自出府相迎,还让这位令诸国、群雄闻风丧胆,灰飞烟灭的一代战神,如此得紧张?

原来,今日,摄政王妃元清柔一行,从晋阳抵达帝都,车队即将回到王府。爱妻返京,难怪萧弈如此激动,如此兴奋。

说起来,这位摄政王妃元清柔,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不是一介寻常女流。

摄政王妃元清柔,是镇南王元深的第三女,生母为华亭县主、镇南王妃李湘萍。

镇南王元深,是镇守大秦南境防线,统辖江左,执掌二十万南境边军,大秦朝廷唯一一位由皇帝御旨钦封的异姓藩王。

元深独镇南境三十余年,威慑南方诸蛮,战功彪炳,被诸蛮部族称为“南境虎豹”。

不仅如此,武定帝萧礼还是太子之时,便与元深情谊深厚,堪称莫逆之交。东宫与镇南王府的交情,那可不是一般的深厚,甚至指腹为婚,订下了婚约。

镇南王元深总共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元清柔正是元深的第三个女儿,真正是一位藩王郡主,将门之女,出身世家。

不过,元清柔虽为女儿身。但是,从小到大,她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却表现得卓尔不群,出类拔萃,令人刮目相看。

无论是琴棋书画、刺绣女红,还是骑射剑术、三韬六略,她都是无一不通,涉猎广泛。最重要的,她尤其擅长丹青。

不仅如此,元清柔自幼喜好读书,博闻多识,入青麓书院,学艺三载。她的才学,甚至连许多名师大家,都自叹不如。

比如,曾经在镇南王府的一次清谈辩论上,元清柔以一介女子之身,舌战群儒,口吐莲花,竟然驳得一群才子、鸿儒,哑口无言,汗流浃背,纷纷败下阵来。

所以,从小到大,在众多儿女中,元深最为喜爱这个三女儿,对她万分偏爱。

十五岁时,元清柔随父亲入京朝觐,一次意外偶遇,与当时还是太子嫡长子的平凉郡王萧弈,一见钟情,情许三生。

后来,武定帝即位后,履行了当年与镇南王府定下的婚约,为长子齐王萧弈,挑选王妃,挑来挑去,始终心存犹疑。

经过一番斟酌,武定帝下诏,为萧弈与元清柔二人赐婚,册封元清柔为齐王妃。

就这样,十八岁的齐王萧弈,与十五岁的镇南王三郡主元清柔,正式喜结连理。

从此,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风雨同舟,携手共进,度过了十余年岁月静好。

从二人在帝都成婚,到萧弈出镇晋阳,执掌北境军务,再到萧弈受封摄政王,入京献捷。他们夫妻两个,相濡以沫,鸾凤和鸣,至今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在所有人眼中,摄政王与王妃的感情,绝对算得上是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令人艳羡。

多年以来,元清柔一直站在萧弈身后,默默支持着自己的夫君,不离不弃。

同样,萧弈对待元清柔,更是万分的痴情、专一,半生只爱一人,爱他的妻子。

例如,二人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孕育子嗣。即使这样,萧弈并没有因此移情别恋,另纳侧妃,始终对爱妻是百依百顺。

在萧弈眼中,自始至终,便只有元清柔一个女子。没有人,能取代妻子的地位。

此次,萧弈亲率大军,大破稽胡部众,入京献捷。身为摄政王妃的元清柔,并没有随夫君回京,而是留在了晋阳。

等萧弈入京,一切安顿好了之后,他立即派遣了一百亲兵,前往晋阳,将妻子接回帝都。算一算时日,今天也该到了。

……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传来。

仔细一听。

所有人都听清了,那是一辆马车车轮,碾压青石板地面,发出“吱吱”的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门外的两排王府亲兵,顷刻间便明白了,不用猜,直觉告诉他们,那肯定是王妃的车队,一定是的。

很快,这个动静,没有让大家等得太久。

一驾黑色的马车,在十数名骑乘白马,身披银色铠甲的骑兵护卫下,渐渐出现于众人视线的附近,靠近王府门前。

这十数名银甲骑兵,个个身披一件银丝铠甲,头戴一顶银色铁兜鍪,满目寒芒。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副与头盔相连的银色面具,座下尽是一匹匹通体如雪的白马,腰间悬佩着一柄雁翎刀。马鞍一侧,则是挂着一把把银色长枪。

并且,这十几名银甲骑兵,他们身上的银丝铠甲,映着天上明媚的日光,散发着一道耀眼、刺目的光泽,绚丽夺目。

这十数名银色骑兵,正是摄政王萧弈麾下“五大铁骑”之一,以善战、骑射闻名。

——“白马轻骑”。

大秦摄政王萧弈,麾下五大铁骑精锐,这五支铁骑,分别是:玄甲铁骑、雪狼突骑、白马轻骑、武川重骑、定州边骑。

其中,白马轻骑的战力,仅次于玄甲铁骑和雪狼突骑两支骑兵,稳居全军第三。

这支骑兵,以轻骑为主,精于骑射、突杀,擅长奇袭、凿阵等战术,在战场上屡建奇功,数次力克强敌,所向披靡。

当初,公主陵之战,萧弈正是凭借一万五千白马轻骑,重创南楚八万重骑精锐,一战击灭楚军主力,为一年以后荡灭南楚,横扫江南全境,奠定了胜利基础。

“哒,哒……”

一只只雪白色的马蹄,踩踏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大王,您看,是王妃的车队。”萧弈身旁的一名亲卫,指了指前方车队,说道。

只见,此时此刻的大秦摄政王萧弈,好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既没有沙场之上,杀伐果决的铁血,也没有当日在太极殿上,舌战中书令谢颢的犀利,更没有含光殿宫宴上,大战贺拔度元时的狠绝。

相反,这个时候,这位大秦摄政王的唇角处,浮出一丝轻柔的微笑。他的双眸之中,流露出了些许温存、动人的神情。

一旁的那名亲卫,显然看到了自家大王脸上微妙的表情,立马心领神会,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勉强地在一边儿站着。

世人皆知,大秦的这位摄政王,无论是面对敌人、叛贼,还是面对诸将、袍泽之时,永远都是“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的威严、冷峻与凛然,不留任何余地。

可是,唯独在面对王妃的时候,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摄政王,却变得格外温柔体贴,百依百顺,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眨眼间,伴随着数声马儿的嘶鸣,十余名白马轻骑,猛地勒住缰绳,驻马而立。那辆黑色马车,缓缓行驶至王府门前。

随后,王妃的两名侍女:若雪、追月,走出马车,小心翼翼,掀开马车车帘。

说起来,若雪和追月两名侍女,在元清柔还是镇南王府三郡主之时,便是她的贴身侍女,陪着她一起长大,一起出阁。

直至元清柔嫁与萧弈,成为齐王妃,再到如今的摄政王妃。这两名侍女,若雪与追月,一直服侍左右,从未离开寸步。

当车帘被掀开的一瞬,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摄政王萧弈,还是王府亲兵,都惊呆了;被眼前的女子,深深吸引。

大家都很好奇,摄政王的妻子,王府最尊贵的女主人,究竟是一个怎样宛若天仙,遗世独立的奇女子,能让摄政王如此一往情深?可以让这位人屠念念不忘?

那一刻,一张清秀粉嫩,玉曜明媚的脸颊,一双秋水盈盈,柔软晶莹的眸子,呈现在众人面前,也映入了他的眼中。

一位清澈纯然,气宇高雅的少女,在若雪、追月两人的搀扶下,风吹仙袂,步履轻盈,款款走下马车,美丽不失恬静。

这位少女,身着一袭素雅的白色右衽罗裙,雪色的裙摆,犹如冰山上盛开的一朵雪莲,随风飘动,好似神女夜游仙山。

再细细观察一番。

这位少女的容颜,更是让世间所有美人,惊艳到自惭形秽,我见犹怜的地步。

从少女涟漪般的眼眸中,不难看出,蕴含着一层湖光潋滟的秋波,更衬托出她那妩媚明妍的脸庞,多了几分楚楚可人。

一头乌黑亮丽,如云飘逸的长发,犹似一道万丈瀑布,倾泻而下,垂及至那纤纤细腰,缓缓披散开来,迎风温柔拂过。

她的衣领,微微有些散开,露出了一截雪白纤长的美人脖颈,一抹精致柔滑的锁骨,加之窈窕曼妙的身段,眉黛如远山,朱唇若晚霞的妆容,美得无与伦比。

这名少女,哪里是人间的一位美人,分明就是一位自天际降落人间的清纯仙女。

她,是他心中唯一挚爱的女子。在他的眼中,她便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她在他的心里,无人可以替代,只此一人。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清纯动人,时年二十六岁,镇南王府的天之骄女,摄政王萧弈的毕生所爱。

——摄政王妃元清柔!

“恭迎王妃回府——”

在元清柔走下马车的一瞬间,两排的王府亲兵,那十数名骑在马上,身披银甲的白马轻骑,齐齐高声呐喊,声音嘹亮。

紧接着,元清柔在若雪、追月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步步生莲花,缓缓走了过去。

一双秋水濛濛,水汽氤氲的明眸,一番难以言表的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望向自己的夫君,自己的爱人,自己的伴侣。

同样,看到妻子向自己走来,萧弈,这位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大秦摄政王,在这一刻,眉梢眼角,收敛了往日的冷峻杀意,转瞬间,化作了一腔柔情。他的双眼中,流露出了一股含情脉脉。

这时,萧弈迈开步子,也向妻子迎了过去。

立时,夫妻二人,四目缠绵,相视而笑!

“夫人回来了。”

萧弈迎上前去,微笑着,牵起妻子那双滑嫩的纤纤玉手,语气十分平顺,丝毫没有平日里号令三军,说一不二的决绝。

看见自家这位平时威风凛凛,傲然不可侵,被冠以盖世英雄之称的夫君,如今在自己面前,竟然变得这样殷勤备至。

想到这里,元清柔的心中,难免涌上几分好奇,只觉得煞是有趣。想不到,自家夫君,还有这样鲜为人知的温情一面。

于是,作为曾经的镇南三郡主,如今的摄政王妃,元清柔微微颔首,柔媚一笑。

她那小巧精致的鼻尖,轻轻一翘。一双丹唇中,露出了一排糯米细瓷般的皓齿。

然后,元清柔挑了挑额上两道柳叶细眉,故作娇嗔,打趣着面前的夫君,说道。

“看看,一向唯我独尊的摄政王殿下,今天怎么变成谦谦君子了,难得啊!”

被妻子突然的一番调侃、打趣,萧弈略略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露出了些许腼腆的神色,苦笑一声道。

“什么摄政王?夫人面前,我就只是萧弈而已。夫人驾到,我怎敢不来相迎!”

“再说,天下谁人不知,本王在大秦宗室诸王中,是最为惧内的。咱们家,是夫人当道。要不然,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不娶侧妃,不纳二色,还不是因为,本王眼中,只有夫人你一个女子吗!”

“嗯,又不是谁拦着你不让。你堂堂一个大秦摄政王,纳几个侧妃、侍姬,算得了什么,你有本事去啊,我没意见。”

此话一出,元清柔白了萧弈一眼。在她话语之中,全是满满的醋意,阴阳怪气。

“不敢,不敢。我要是真的纳侧妃了,你还不得拎把刀,把为夫给劈了。就算你能饶得了我,岳父大人也不会饶过我。我这一辈子,有你一个,此生足矣!”

萧弈赶紧一脸赔笑,忙不迭地哄着妻子。

“这还差不多。”元清柔嘟哝着她那丹唇小口,微微一挑柳叶细眉,傲娇地说道。

在自家王府门口,当着一众下人,摄政王和王妃,竟当众在打情骂俏,毫不避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行我素。

在场所有人,无论是萧弈身后的一众王府亲兵,还是元清柔的两名侍女若雪、追月,都在那儿傻傻地看着,不敢吭声。

他们心想,大王和王妃,于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大秀恩爱,一点儿也不避着他们,弄得他们倒是十分尴尬,不知所措。

“扑哧”一声,大秦摄政王身后的两排亲兵,实在是憋不住了,个个忍俊不禁,好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发出阵阵暗笑。

似乎是听到了那一声声的暗笑,萧弈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去。一对眸子中,犀锐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笑什么笑!”

言外之意,本王与王妃是夫妻,打情骂俏,理所应当,关你们这帮小子什么事!

一看到摄政王那犀利的眼神,原本那群忍俊不禁,暗自发笑的王府亲兵,顿时闭了嘴,个个噤声不语,站在原地不动。

这些王府亲兵,跟随萧弈已经有很多年了。他们都知道,摄政王的那双眼睛,是可以杀人于无形,可以吞噬一切的。

仅仅是看一下那双眼睛,就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更不用说,长时间注视着那像刀子一样的眼神,还不得要了半条命?

所以,他们都明白,全部识相地住了口,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往摄政王的枪口上撞,去触摄政王的霉头,上门讨打。

直到这时,见夫君被搞得手足无措。元清柔那粉嫩的脸颊,泛出淡淡红晕,如水底珍珠似的,清艳一笑,笑意吟吟。

终于,她停止了调侃、打趣夫君萧弈,立刻回归到了作为摄政王妃,应有的风姿与仪态,回归到了一家主母的身份。

只见,元清柔步履轻盈,站在萧弈面前,身姿肃立,两手相扣,缓缓下身一欠,向着萧弈,行了万福一礼,柔声说道。

“夫君安好!”

作为镇南王元深的女儿,从小到大,元清柔的礼仪、典范、气质,自然是与众不同,深受王府礼仪嬷嬷、女官的教导。

这一点上,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挑出,王妃有一点儿失礼、逾矩的不妥之处。

正因如此,当初,武定帝在为萧弈选择佳偶之时,经过层层筛选,才最终敲定,册封元清柔为齐王妃,将她嫁与萧弈。

而后,若雪、追月两名侍女,像王妃一样,也向着萧弈万福一礼:“参见大王!”

萧弈急忙上前,轻轻扶住元清柔颀长的双肩,温柔体贴,和言轻声,对妻子道。

“好了,清柔,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么想你吗?”

“走吧,回家,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听夫君这么一说,元清柔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一阵潮红,嫣然一笑,略显羞涩。

随即,萧弈握住元清柔的红酥小手,冲着妻子暖暖一笑。在众人的一致行礼下,萧弈、元清柔夫妻,携手迈进了王府。

摄政王夫妇,携手进了王府。夫妻二人,先是互相倾诉了“小别胜新婚”的无限情愫。然后,二人共进晚膳,把酒言欢。

在晚膳上,萧弈向元清柔讲述了入京献捷以来,所发生的种种见闻,包括上朝受封,舌战谢颢,与贺拔度元比武一事。

用完晚膳后,考虑到妻子连日车马劳顿,萧弈便让元清柔,先行回内室歇息,沐浴更衣,自己则到书房处理公务。

这一忙,就忙到了深夜。

……

深夜,天阶夜色凉如水。

此时,正值隆冬时节,朔风冷厉如刀。

从王府的各个院落、厢房,到长廊,再到后院花园,都可以感到,扑面而来的刺骨寒凉。那股冷意,是一股锥心之痛。

王府西厢房处,玉琼苑暖阁,这里是王妃元清柔的寝室。比起屋外的寒冷入骨,暖阁之中,却是四季如春,一派暖意。

玉琼苑内,元清柔一袭粉白亵衣,微露半片香肩,正坐在一方软榻之上,靠着一个十香软枕,手中握着一卷书。软榻之上,叠放着一床鸳鸯锦衾,两个玉枕。

室内的灯火,略微有些灰暗,追月正在那里,一点一点地添着灯芯。若雪则在王妃身旁,为她轻轻地捏着腿,按摩着。

窗台下的一张梨花木桌,上面供放着一个银制的宝纹熏炉,里面燃烧着凝神香。

熏炉中,飘出了缕缕轻烟,融入进了一片静谧之中,气味清香浓郁,回味无穷。

在梨花木桌的一旁,摆放着一个红泥火炉,上面架着一个铁制茶壶,里面开水翻滚,啸声尖利,“咕嘟咕嘟”,发出茶汤煮沸的声响,新水烹茶,热气腾腾。

元清柔坐在软榻上,她的脚下,还放置着一个火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炭火。

这个时候,元清柔一只手捧着书卷,一只手隔空放在火盆上,在那儿烤火取暖。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吱呀”一声,玉琼苑的红木室门,被一双大手,轻轻推开。

萧弈独自一人,面容沉毅,披着一袭狐裘大氅,里面衬着一件浅蓝色的夹衣,缓缓推开那扇红木室门,走进玉琼苑。

见摄政王步入室内,若雪和追月,连忙起身行礼。萧弈解下狐裘,递到若雪的手上,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两个退下。

然后,萧弈面带微笑,双手负于身后,朝着元清柔所坐的软榻,走了过去。

“公务处理完了?”元清柔放下手中书卷,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迎面走来的夫君。

“京营送来了几份急奏,我刚刚才处理妥当,让你久等了。”萧弈一边说道,一边坐到了元清柔的身侧,满目皆是温馨。

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并肩坐于软榻上。

虽然,萧弈与元清柔,从成婚到如今,已经整整十一年了。可是看上去,他们依然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天作佳偶,根本不像是已经成婚十一年的老夫老妻。

此刻,萧弈眸色柔和,眼底浮起一股暖流,仔细打量着坐在他身旁的这个女子,他的王妃,他的结发妻子,他的挚爱。

很明显,元清柔被自己夫君这么注视着,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粉扑扑的脸颊,出现了一丝丝桃色。一对明眸,微微闪动了一下,向旁边一错,娇羞地说道。

“你老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花儿吗,让你这么痴迷,这么舍不得吗!”

“清柔啊,你呀,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

萧弈伸出手来,抚摸着妻子光滑的脸颊,挑了挑自己的眉宇,深情地望着妻子。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没羞没臊的,亏你还是堂堂的摄政王。”元清柔也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下丈夫的那只手。

一听这话,萧弈欢畅地笑了笑,侧身将妻子抱在怀中,手指在她那滑嫩的玉臂上,轻轻地来回滑动着,心中很是满足,如同获得了人世间最为贵重的珍宝。

“柔儿,回想起来,咱们俩从成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的光景。我记得,当时咱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你就跟着我,一块儿前往晋阳。在塞外苦寒的北境边城一待,就是十几年。这十余年间,我一直率领大军,四处征战,也没有多少时间,陪在你的身边,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这些年,你跟着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反倒让你为我天天担惊受怕。现在想想,如果当初,你嫁的不是我,或许,你今天的生活,将是多么得轻松、幸福。”

说到这里,萧弈的鼻尖,泛起一阵酸楚。这个在战场上,屠灭敌军百万,杀人无数的一代战神,在面对自己的妻子时,竟然会在他的内心深处,无声地流泪。

萧弈暗自回想,自己戎马半生,驰骋疆场十余载,无往不胜,早已没有了妇人之仁的慈悲,尽是杀伐决断的冷酷铁血。

可是,唯独在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时,冷峻的战神,却露出了少有的儿女情长。

“夫君,你这话就不对了。从当初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决定,从今往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我既是夫妻,自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再者,男儿该有担当,善始善终。我元清柔嫁的男人,必然是一个心怀天下,造福苍生的盖世英雄。作为他的妻子,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便不配做他的女人。”

“虽然,帝都繁华天下无双。可是,在妾看来,却远远不如晋阳的塞外雄风。”

“夫君,你要选择的路,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走下去!”

元清柔凝视着萧弈,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坚毅,又不失一丝的温柔。那是她的丈夫,她会义无反顾,站在他的身后。

“是啊,晋阳、晋阳,我的晋阳。真不知道以后,咱们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再次回到晋阳,去看一眼那万里沃野风光。”

时光穿梭倒转,在萧弈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他独自一人,坐在尸骨累累的晋阳城头,面对着城下数万胡骑,双手拄着那柄“大楚天子剑”,岿然傲立,眼神中,尽是无限的杀气与战意,盯着那群草原狼。

这一刻,萧弈隐隐约约,又回到了刀光剑影的沙场,听见了震天动地的战鼓声……

不过很快,萧弈缓过心神,立马便从激荡的沙场,回到了醉人的温柔乡中。他清楚,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有些忘情了。

于是,萧弈转过头去,微微一笑,错开了刚才那个话题,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对了,岳父大人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过得好吗?”

听到丈夫提及自己的父亲,元清柔先是一怔,也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微微平顺许多,柔和多情,看向夫君的一对双眸。

“母妃前几天还给我来信说,自从去年,父王卸去南境主帅之职后,便和母妃、大姐她们,一起去了江陵,颐养天年。据说,父王现在的日子,比他从前,坐镇南境之时,过得还要轻松自在。”

江陵。

这两个字一说出,立刻又勾起了萧弈内心深处,一段沉淀的回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那,是金戈铁马,刀光剑影。

昔日,永平六年,萧弈统率九万秦军精锐,继公主陵之战后,大举南征。此战,萧弈出其不意,袭破了南楚国都江陵,攻克台城,南楚一夕覆灭,马踏江南。

想到这里,大秦摄政王萧弈的眸中,再次涌现出一股许久不曾有过的亢奋、豪情、快意,一番不曾有过的凌云壮志。

“江陵,那可是曾经南楚的国都。想当年,我亲率南征大军,历经血战,终于攻下江陵,马踏楚宫。如今,岳父他老人家,又在江陵颐养天年,甚是有趣啊!”

“看来,这或许是天意啊,是上天安排。”

“是,是,摄政王战功彪炳,所向披靡。可是,你也用不着,每次都拿出来炫耀吧!”元清柔无奈地看着萧弈,打趣道。

“真希望有机会,能再去一趟江陵,故地重游,顺便去看望一下岳父大人。”萧弈似乎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地说道。

“你现在可是摄政王,怎能轻易离开帝都?”

“是啊。”

“我是摄政王了……”

萧弈缓缓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无际黑夜,眼神之中,布满了怅然若失的神色。

看见夫君一脸惆怅,就在此刻,元清柔的那一双明眸之中,闪过一道幽色,望向正在沉思的萧弈。清秀的眉黛,微微皱了一下,几次欲言又止,徘徊不已。

最后,元清柔思索片刻,抿了抿自己的丹唇,下定决心,还是缓缓开口,说道。

“夫君,其实有句话,在我心里想了很久,一直想对你说。我知道,这些事,本不该我一个妇道人家掺和。可是,你是我的夫君,是我们全家人的依靠。作为妻子,我只希望自己的夫君,可以平平安安,一生顺遂。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我的想法。”

发现妻子这样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着,萧弈心中略微有些惊讶、恍惚,神思飘忽,轻轻握住元清柔的那双纤纤玉手。

“柔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啊?”

“夫君,你如今是一国的摄政王,万人之上。纵观整个大秦,没有任何一个臣子的权柄,能够与夫君比肩。我是担心,长此以往下去,你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夫君,你那么聪明绝顶,应该明白,自古以来,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的道理。就像先前,谢公在太极殿上,对夫君的指责,虽说是书生意气,却是活生生的诛心之论。”

“夫君,我是真的担心……”

元清柔默默握紧双手,掌心满是层层汗水,心神异常激荡。数不尽的滋味,萦绕在这位摄政王妃的心尖,挥之不去。

不知是酸楚,还是期盼。

她的话语,毫不掩饰,夹杂着隐隐的担忧。这是一个妻子,对丈夫安危的担忧。

此时,听完妻子的一番话后,萧弈心中微微一震,垂下眼眸,陷入了沉思当中。

仅仅沉思了片刻,萧弈缓缓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双手负于背后,向前走了几步。

沉默半晌过后,萧弈忽然转身,面向妻子。灼热的目光,一瞬不瞬,坚定有神。

“柔儿,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会不清楚呢?”

“只是,当年父皇临终之际,留下遗言,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守护好大秦的江山。这些年来,我无一日,不敢忘却父皇的重托,不敢辜负他老人家的重托。”

“当今陛下,虽然年幼,却天资聪慧,文武兼备。所以,我坚信,陛下将来必是能带领大秦,走向繁荣的一代明君。”

萧弈沉吟了片刻,将一股内力提至丹田处,目光平静,声色中气十足,开口道。

“柔儿,你了解我。金戈铁马十余年,我自始至终,没有为自己求过什么。我萧弈毕生的夙愿,便是有朝一日,大秦可以平定四海,天下百姓,永不再受战乱之苦。这是我们萧家三代人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多少大秦男儿,流尽了鲜血,付出了生命。将士英灵在上,我作为大秦摄政王,怎能辜负他们。于我而言,眼前种种事务,又岂能袖手抛下?柔儿,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

说着说着,萧弈仿佛又重新置身于驰骋沙场的豪情之中,好像回到了朔城,回到了公主陵,回到了长社,回到了晋阳。

他看到了,看到了,看得越来越清楚。在他的面前,若隐若现,出现了辽阔无垠的塞北草原,成千上万的大秦铁骑。

他的双眸中,焕发出了熟悉的气息,坚毅、果敢。那是英雄睥睨天下的雄壮之豪迈,是战神横扫千军的凌厉之气势。

……

元清柔凝视着自己的夫君,微微柔媚含笑,拨了拨颊边的长发,动作甚为优雅。

在微弱烛光的映射下,元清柔两腮发热,凝眉望着那英朗清俊的侧颜,心中满满是柔软的暖意。他与她之间的感情,清彻如水,不需要太多的甜言蜜语。

“夫君,你要做的事情,我不会拦你。这是你的选择,作为妻子,我一定会支持你的。可是,妾是真的希望,终有一日,夫君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擦去刀剑上的旧血,铸剑为犁,功成身退。”

“到了那时,我们一家人,离开这繁华的帝都,寄情于天地、山水之间,去追寻属于我们的生活,不再管这些俗务。”

萧弈阖目而笑,走到了软榻的跟前,坐到元清柔的身旁,将妻子紧紧抱入怀中。

在这一刻,摄政王的铁血冷酷,在战场上,对待敌人的心狠手辣,立刻化作了一腔柔情,倾注在了这个挚爱女人身上。

这一瞬间,萧弈满眼当中,尽是眷恋的深情,望着怀中的妻子。这时,在他的心里,所有的苦痛与伤痕,归入平静;生命中美妙的憧憬与向往,涌上心头。

这位摄政王的眼眶,罩上一层朦胧水雾。

“放心吧,这一天不会太久。我相信,大秦一统天下,翦灭群雄之日,指日可待。到了那时,我会将王爵、兵权,与一切的身外之物,全部归还于国家,交给陛下,辞去摄政王的位置。我们一起离开帝都,无论是回晋阳,还是去江南,我答应你,往后余生,永不分离。”

“此生,不负家国不负卿!”

“夫君,我相信你。”元清柔眼眸流动。

……

隆冬深夜,王府玉琼苑暖阁,窗外朔风凛冽,冰冷刺骨。室内,一如新婚布置。

一对龙凤花烛,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暖阁,映照出一片玉色霞明,满室温馨。

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并肩而坐,相视对笑,恰如当年新婚之时,千情万种。

元清柔缓缓披下长发,那乌黑飘逸的长发,像一条小溪一样,涓涓长流,垂落下来。萧弈挽起妻子的秀发,深情一吻。

这一世,他与她,注定会是一世夫妻。

没有谁,可以将他们分开,也不能分开。

少年夫妻,三生爱侣。

于万千人中,得以相逢。

此生,不负家国,亦不负于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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