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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祭陵

晨时,天光未亮。

忽然,一层层意态朦胧的山间薄雾,飘拂在山坳之间,渐渐地,渐渐地,笼罩了整个群山万壑,幽邃空旷的乡野两端。

帝都西郊,七十余里开外,岘山小道。

这里,方圆二十里内,万籁俱寂,四周分外优美清静,静得好像一处世外桃源。

山前一道道清澈小溪,犹如一条条身形柔韧,灵动自如的巨蟒银蛇,涓涓长流。

山顶之巅,无数赤红枫叶,缓缓坠下。漫天红叶,顺着这条清溪里,飘了下来,一点一点流向远方,点缀上了红色。

清溪的一旁,黄花点点,山间万木萧索。

值此冷清暮秋时节,遥望天穹上方,雁影稀落,西风残照,充满了一种诉说不尽的寂寞、空旷,裹挟着一股凄然之感。

此处山间小路,名为“岘山”,是帝都郊外七十里,一处风景宜人,秀丽壮观的重要山路,控扼着帝都以西的京畿驰道。

东西绵延百余里,南北纵深数十里的岘山山脉,这一带,风景格外得优美宜人。

岘山一段的绵绵山脉,左右对称,林木葱郁,谷峰纵横相间,逶迤曲转,似银蛇横卧,又似蟠龙腾空,盘旋九天之上。

山体在天际南端的边缘,略作弧形,展布开来,状似一朵含苞盛开的天山雪莲,深处层层峰峦的环抱之中,与整个西郊山色,浑然一体,有如莲蕊居于正中。

自此一路向北,大约行进三十余里的平坦山路,穿过蜿蜒起伏,绵延不绝的岘山山脉,一直前行,可以抵至“景陵”。

也就是说,若是从帝都一路进发,直达景陵;那么,雄丽、壮观的岘山山脉,定是必经之路。经过岘山,可至景陵。

说起来,大秦景陵重地,不是别处;此地,正是大秦武定皇帝萧礼长眠于此,永久安息,依山傍江湖的帝王山陵。

“景陵”陵园,坐落于万寿山山麓以北,占地近一百二十余亩勋田,方圆三百余里,距离帝都陵阳城,大约上百余里。

其实,早在永平四年,景陵皇家陵寝,正式开始动工修葺之时,武定帝即已颁下明诏,规定了自己陵寝的总体规模。

“朕百年之后,山陵规制,仿先帝成法,不封不树,不占耕田,不侵农时。此例,自此以后,萧氏子孙,着为定式。”

因而,武定帝“景陵”,地处帝都西郊东、西、北三面环山的“龙眼儿”盆地之中。

陵区四周范围内,群山环抱;中部地段的广大区域,则是一马平川,宽敞平坦的关西平原;更有无数小河,曲折蜿蜒。

一片山明水秀,景色宜人的皇陵胜景。

顿时,那种凛然的震撼感,迎面而来。

景陵皇陵,依山傍水,背靠平原,兴建于东、西、北三面环绕的万寿山山麓上。

而且,武定帝的这座“景陵”,与其父文成帝萧世渊的“定陵”,相隔数十里,呈东西对角,两山夹峙的态势,遥相呼应。

同时,孝靖帝萧恪的“献陵”,亦是不出意外,位于景陵以南天寿山北麓一带,与父皇武定帝的陵寝,南北连成一线。

定陵、景陵、献陵。

三座大秦帝陵,它们所在的位置,恰巧于帝都郊外的三山山脉,构成了一个精准、明显的犄角之势,控扼着京畿河山。

大秦的三代帝王(文成帝萧世渊、武定帝萧礼、孝靖帝萧恪),他们的陵寝,形成了大秦王朝三代帝王陵寝中体系完善、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帝陵建筑群。

如此帝陵,于诸国皇家陵园之中,无疑是独树一帜的,是一处神圣庄严的帝陵。

当时,钦天监与工部的不少官员,他们认为,武定皇帝的景陵陵园,实属大秦帝陵中的“风水”胜境,绝佳“吉壤”。……

这个时候,一行皇家车队,在上百名羽林虎贲,以及三百余名“玄甲亲卫”的层层护卫之下,已经缓缓地驶入岘山腰间。

在岘山山路之中,是上百名身着明黄衣甲,腰悬佩刀的“羽林虎贲”,与三百余名黑盔黑甲,手持枪槊的“玄甲亲卫”。

整整四百余名的亲兵卫率,衣铠鲜明出众,刀甲寒光闪烁,在萧瑟、肃杀的飕飕凉意下,愈发冰冷刺骨,迸发着威势。

转瞬间,这四百余名大秦皇室的亲兵卫率,仅在一眨眼的短暂时间内,化作了两道黑、黄交错的滚滚寒流,奔涌向前。

远远望去。

只觉得黑压压一片,有些看不到边际。

很快,这两道混杂着黑色、黄色两种颜色的铁甲寒流,遂以一种疾如闪电的速度,犹如一股滔滔浪潮般,掠过了山道。

“王驾起行!”

随即,一名骑于马上,顶盔贯甲的禁军校官,端坐于马背之上,右臂略略向上一抬,单手握拳,然后用力向下一挥。

这时,一声响亮的清彻宣呼,当即立下。

须臾间,伴随着这果决、干脆的一声令下,大片的旌旗车马,便在地势平坦,谷峰交错的原野山路上,辚辚启动行进。

六辆华丽无比,气派十足的皇家马车,在上百“羽林虎贲”、三百“玄甲亲卫”如同铜墙铁壁般的簇拥、护卫之下,随着“王驾起行”的滚滚声浪,缓缓西行。

十数支巨辕车轮,碾过平坦的山路路面。

车轮所过之处,发出“咯吱”、“咯吱”的清亮响动。平整的地面,尽皆为车轮重重压过,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印迹。

今日,正值武定帝萧礼一年一度的祭日。

因此,这一天,身为武定皇帝萧礼的嫡长子、宗室诸王的皇长兄,大秦的摄政王。

大秦摄政王萧弈,携爱妻摄政王妃元清柔,以及他的五个弟弟(晋王萧愉、吴王萧恂、燕王萧恒、蜀王萧怀、宋王萧悦),包括他们各自的王妃,一行十人。

这一行皇室成员,按照约定,共同从帝都出发,向西郊郊外行进,前往“景陵”,祭拜他们的父皇,——武定皇帝萧礼。

仔细观察一番。

这一行前往祭拜景陵的皇家车队,位于车马队伍最中央的一辆车驾,在六辆华丽马车当中,显得尤为特殊,鹤立鸡群。

只见,这是一辆粲然泛着阵阵金色光芒,顶端上面撑着一架九尺明黄伞盖的。

——“青铜九轺马车”。

如此气派、精美的九轺马车,等级气势之华美,总体外观之高大,远远压倒了其余五辆皇家马车,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想必,不用猜,大家都可以大致知晓。

这辆金光闪烁,九尺伞盖的青铜九轺马车,不是普通宗室亲王的出行车驾,正是摄政王夫妇所乘坐的,——“半朝銮驾”。

此时此刻,宽敞、气派的摄政王王驾上,马车车厢内,却是另外一番的情景。

原来,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浓情蜜意,并肩坐于车中,互相用着最为深情的眼神,认真地注视着对方。

但见,今天,萧弈的衣着穿戴,甚为简约朴素,不似平日里征战沙场,坐镇朝堂那样雄武大气,颇有一种肃穆之感。

这时,端坐车内,坐姿沉毅的大秦摄政王萧弈,衣着随意,身穿一袭玄色长衫,内衬紫褐色修身夹衣,外披一领绣金黑丝斗篷,头束一条墨黑色的软纱纶巾。

并且,摄政王眉宇清和,目光平静,容止雅致秀逸,恰如一代儒将的风流潇洒。

同样,与夫君萧弈的衣着朴素随意一样。

今日,元清柔的衣饰装扮,亦是一如既往,素雅清丽,没有一丝的艳俗、妖媚。

坐在萧弈身旁的王妃元清柔,依旧是盘着一头乌黑秀丽,犹似万丈瀑布,散发着诱人清香的流云发髻,身着一袭雪白色牡丹百花罗裙,眉黛春山,秋水剪瞳。

在她的眉梢眼角处,蕴含着诉不清,道不尽的万种风情,像极了秋夜里的星辰。

明亮,干净。

不惹俗世尘埃。

这个时候,一向柔情似水,持礼自矜的摄政王妃元清柔,坐在夫君身旁,用那双盈盈春水的清澈眸子,含笑望着萧弈。

元清柔神情淡然,一边望着夫君,一边剥着手中的橘子,又在剥下金黄色的橘皮之后,细心地剔去果肉上的缕缕白丝,然后再分成几瓣,送入了萧弈的唇中。

看到心爱的妻子,这样一点一点,温柔地侍候自己,吃着橘子,享受美人在卧。

那一刻,萧弈半闭着双眸,眼睛微微一斜,嘴角带笑,瞬间瞟见了妻子的神情。

与此同时,萧弈此刻的内心深处,万般春情,悠悠荡漾,渐渐变成了一面镜湖。

于是,萧弈缓缓上前,非常小心翼翼,轻轻握住了妻子那温润如玉的红酥小手。

他的右手,极尽温柔,在元清柔的手心中,来来回回,尽情地摩挲、轻抚着。

萧弈那张风光霁月,神采飞扬的清逸脸庞,面朝妻子,微微一笑,动情说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只不过,夫人要是再给本王生一个大胖小子,那为夫便今生无憾了。看来,我们得加把劲。”

一听这话,元清柔那张原本美丽动人,犹如一朵圣洁、明净的冰山雪莲的清丽容颜,顷刻间,变得有些绯红绯红。

旋即,元清柔一皱眉黛,白了一眼自己的夫君,提起那只纤纤玉手,轻轻拍了一下萧弈的手背,声音清冷,应了一句。

“你想得美!”

倏忽间,就在这对小夫妻二人在马车车厢内,打情骂俏,随意谈天说地之时。

仅仅是短促的一瞬,萧弈表情骤变,眉尖紧锁,变得无比凝重起来,呈现出了一种怅然若失,心绪凄迷的复杂神情。

车厢内。

萧弈正襟危坐,稳如泰山,目光虽然依旧平静似水,波澜不惊;可是,他的半圈眼睑,已经隐隐透出一束灰白之色。

这样的眼神,与大秦摄政王平日里杀伐果决,不怒自威的狠厉神情,截然不同。

接着,萧弈将头向外一侧,抬起左手,撩起了马车车帘,视线远远掷出,望着沿途的宜人风光,面容愈发沉凝、清冷。

似乎是发觉出了夫君的异样神色,元清柔微微一怔,旋即归于恬静,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萧弈的肩膀,柔声地问道。

“夫君,你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萧弈面容未变,惆怅、惘然之色不改,目光深沉,依旧静静望着车外,只是声音异常低沉,幽幽开口说道。

“十年了。我已经十年没有去过那儿了。”

夫君此言一出,元清柔立刻心知肚明。

与萧弈夫妻多年,她自然明白,丈夫的内心当中,此时此刻,正在想的是什么。

“夫君,我知道,你是不是想父皇了。”

元清柔的那只纤纤玉手,极其温柔,环绕在萧弈的右肩上方,轻声宽慰说道。

在这一刻,少许晶莹泪珠,自这位心冷似铁,寒意慑人的大秦摄政王的眼角下方,缓缓渗出。七尺男儿,落下英雄泪。

一股酸楚,如同开闸一般,涌上心头。

过了半晌之后,萧弈一点一点,渐渐睁开双眼,凝视车外风光,久久无法释怀。

好一阵的工夫,萧弈才将一对乌瞳中的视线,转向身边的爱妻,眼底微微潮红。

“我是个不孝之子,连父皇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枉为人子啊……”

话到此处,萧弈的声音语气,略微有些哽咽,郁气堵住喉间。令谁看到这幅场景,一股怆然泪下之感,不禁油然而生。

见此情形,元清柔不免有些心疼,心头像针扎一样,将手急忙抽出,攥紧了萧弈的右手手掌,柔声细语,安慰夫君道。

“没关系,夫君,总算是,换来了一场人间太平。想必,父皇他老人家,如果看到了今天的这一切,也会感到欣慰的。”

“是啊,是啊,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萧弈垂首默然,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念着同样的一句话,视线越来越清晰。

岘山小道。

这一行浩浩荡荡,亲卫扈从的皇家车马,端庄威严,恍如天神一般,缓缓行进在古朴、幽静的帝陵山路上,气派壮观。

无数车轮、马蹄,络绎不绝,萦绕在了湛蓝、辽远的天际上空,久久未曾散去。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这支由四百余名亲卫层层扈从,六辆华丽马车出行的皇室车驾,沿着岘山山路,一路向北,终于进入了武定皇帝的“景陵”陵园范围之内,到达了此次的终点。

此刻,景陵门阙阙外,那六辆华丽无比,气派十足的皇家马车,整整齐齐,依照序列,停靠在了皇陵外面的场坝之上。

至于,那四百余名衣甲鲜明,一路负责护送车队的亲兵卫率,在进入景陵陵园之后,悉数于帝陵陵区外围,结阵戍卫。

摄政王萧弈下令,这上百“羽林虎贲”,以及自己麾下的三百“玄甲亲卫”,全权保障此番诸王、王妃祭拜景陵的警戒事宜,还有皇陵陵园的安全,加强防备。

同时,负责守护皇陵的相关官员,早已做好所有的准备,随时恭迎摄政王一行。

其实,早在这一行皇家车队,到达景陵之前,守护皇陵的大小官员们,及时获知了消息,提前做好了一应接待事宜。

因此,一班守陵官员,遂在陵园阙外的那片场坝上,搭建了一顶临时性的竹棚,内设桌椅,放置茶水、瓜果、点心。

这顶竹棚的作用,主要是为元清柔与众王妃等一众皇家女眷,提供暂坐、歇脚的地方,是为她们准备临时休息的场所。

很快,只听见,“吱”的一声,霍然响起。

六辆皇家马车中,最为华丽出众,鹤立鸡群的那辆“青铜九轺马车”,大秦摄政王的“半朝銮驾”,一扇黑木所制作而成的马车车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地拉开。

当马车车门缓缓打开的一刹那,内里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瞬间喷薄而出,刺得所有人心头瑟瑟发抖,不寒而栗。

似乎,此时此刻,銮驾里面,正有一双蕴藏着凌厉杀意,闪烁着凛冽寒光,犹如鹰隼般寒冷、肃杀的犀利眼眸,冷漠地注视着车外的一切,似要吞噬人世间。

场坝中央,十余名守护皇陵的大小官员,尽皆垂首低眉,整齐排列,静静恭候着车中那人的出现,大秦摄政王的出现。

“恭迎摄政王殿下——”

“大王千岁——”

在一片嘹亮、有序的参拜声中,一袭玄衫大氅,软纱纶巾的摄政王萧弈,身形挺拔,雄姿英发,眉宇间,尽显英俊、潇洒的风流气度,眸中蕴含刀剑锋刃。

只见,萧弈步伐雄健,脚法沉稳,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笔挺地立于当场。

随即,萧弈走下马车后,顺着石阶下方山陵使的手势,缓缓抬目,在两队守陵官员的中间,大步流星,往前直直穿行。

眨眼间,萧弈迈步直行,一步一步,走到了景陵门阙,数十级白玉石阶之下。

这位雄冠九州,威震四海的大秦摄政王,才渐渐停下稳健的脚步,于石阶边缘数丈开外的地方,驻足止步,临风屹立。

忽然,萧弈缓缓昂首仰头,视线一斜。

他那一双炯炯有神,幽邃深沉的眼眸,朝着景陵门阙的上方,遥遥望了去。

就这样,在大秦摄政王目光所及之处,一面由精美的花岗石石料,雕琢打磨制成的巨大石匾,映入了萧弈的眼帘当中。

石匾的正中位置,镌刻着两个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正楷大字,非常博人眼球。

——“景陵”。

直至此时,萧弈走下马车,没过多久。

摄政王妃元清柔,亦在若雪、追月两名贴身侍女的搀扶下,顺着马车下方的凳椅,缓步下了马车,身后长裙拖曳于地。

下了马车,元清柔容颜清冷依旧,略微整了整自己的衣袂,然后双手互相交错、重叠,广袖缓缓下垂,覆于小腹下方。

此刻的她,极具端庄优雅,温柔贤淑的风姿仪态,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元清柔,到底是镇南王元深的掌上明珠,到底是名冠帝都,艳压群芳的摄政王妃,数十年来,难得一遇的世间奇女子。

整理好自己的仪态,元清柔嫣然一笑。

停顿片刻后,这位仪态端庄,风华绝代的摄政王妃,便在若雪、追月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柔情款款,步履轻盈,恍如蜻蜓点水般,来到了萧弈的身旁一侧。

之后,这位美丽的摄政王妃,与自己的夫君一起,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座巍然、壮阔的大秦帝陵,他公爹的长眠之所。

同一时刻,其余的五位宗室亲王,以及他们各自的王妃,分别依着长幼序次,纷纷从那五辆皇家马车之上,相继信步走了下来,站在皇陵门阙外的场坝上。

大片的陵园空地上,瞬间多了十位少男少女的修长身影,增添了几分别样色彩。

与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的衣着朴素,大致相同,没有一点儿的违反礼制。

今日,这十位亲王、王妃的衣着服饰,基本一样,皆是以三色交杂的淡雅正服,穿戴其身,大多都是以黑白色为主。

毕竟,今天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是祭拜武定皇帝的重要日子,比祭祀祖先还要郑重,必须要穿得庄重、正式一些。

若是稍有一些不妥,那便是对武定皇帝的大不敬,对他们父皇的亵渎。这样的失误,对于他们而言,是万万不能犯的。

又过了没一会儿。

大秦宗室的五位藩王,摄政王的五个弟弟,以及五位百花争艳,风姿绰约的亲王王妃,迈着脚下的步子,向着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所站位置,聚拢过来。

当这五位宗室亲王,渐次来到萧弈面前之时,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举止,双手抱拳,向着他们共同最为尊崇的皇长兄,朗声行礼道。

“见过大哥!”

大秦皇室的男人们,前来向萧弈行礼问安;同样,作为诸王妻子的女人们,自然要向身为摄政王妃的元清柔,问候叙话。

原因很简单。

因为,萧弈、元清柔夫妇二人,是五位天潢贵胄、宗室诸王共同的大哥、大嫂。

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在这五位宗室亲王的眼中,除了父皇与先帝以外,就属大哥、大嫂说的话,最有分量。

另外,那五位容颜秀丽,风姿各异的王妃,聚拢到了元清柔的身边,嘘寒问暖。

这些皇家妯娌相见,自有一番亲热可言。

尤其,她们这些亲如姐妹,感情甚笃的妯娌,多年未见,元清柔更是开心不已。

兄弟之间,妯娌之间。

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寒暄问候,本就是帝都大宅里极难见到的一大异数。

更何况,是处于大秦皇室,这样一个特殊的范围。如此真切的亲情,委实难得。

这时,那名负责掌管皇陵事务的景陵山陵使,一步上前,走到了萧弈的面前,恭恭敬敬,躬身行了一礼,郑重禀道。

“启禀摄政王殿下,祭礼一应事务,下官已准备妥当。还请大王与诸位殿下、王妃娘娘,移步入陵,祭拜武定皇帝。”

“好,有劳尊使了。”萧弈沉声应答道。

话音刚落,萧弈眸色一闪,先是转头望向妻子,又扫视了一眼自己的五个弟弟。

诸王发现,萧弈眼神平和,一对瞳孔黑白分明,如冰湖一般平静,双手负于背后,语气庄严肃穆,沉声地开口说道。

“行了,人都到齐了,走吧,我们进去。”

说罢,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执手相携,迈步朝前,走向了景陵陵园的门阙。

而且,他们夫妇二人身后的五位宗室诸王,包括他们各自的嫡妻王妃,缓缓踏上了景陵门阙下方的数十级白玉石阶。

众位诸王、王妃,在萧弈、元清柔夫妻的带领下,登上皇陵陵前的白玉石阶,渐次依序,朝着景陵陵园那处高大、壮美的石门门阙,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

景陵陵园内,秋意渐浓,露气日益深重。

恰巧,这几日,又是一个丰沛的雨水时节。

宗庙祠堂处。

淅淅沥沥的秋雨雨点,铺天盖地,敲在鳞鳞千万片攒簇的房梁瓦片上,由远及近,轻轻重重轻轻,幻化成美妙的音符。

这场清新如洗,凉爽酣畅的深秋秋雨,突如其来,来得有些令人猝不及防。

无数雨点,裹出一股股纤细水流,沿着瓦槽与屋檐的方位,潺潺泻下,如酒挂杯,点点滴落下去,滴在了平滑的地上。

敲击与滑音,密织结网。

山外雨声,拍打着极为紧凑的节奏,发出动听、悦耳的声响,犹如天籁之音。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一夜秋雨过后,整座景陵陵园的空气,愈发得清新幽香,沁人心脾,令所有人都回味无穷,仿佛游弋于仙境一般。

顺着景陵陵外的白玉石阶,缓缓进入石门门阙,越过了石匾,置身皇陵深处。

顷刻间,大秦帝陵的磅礴、壮观,便会令无数游览过客,心折叹服,流连忘返。

这座大秦武定皇帝的“景陵”陵寝,占地近一百二十余亩,方圆三百余里,坐北朝南,大体呈现出长方形的轮廓形状。

景陵陵寝,它的基本布局,主要由宗庙、方丈院、陵园三大部分所组成,蓊蔚肃穆,阙门巍峨,气势尤为雄壮、宽阔。

走入皇陵中央,所有人都会惊异地发现。

陵冢间,上下松柏掩映。

从陵冢到门阙的这段路程,修有一条宽敞开阔,犹如五色蟠龙翱翔于九天云霄的青石神道,直直通向了陵园的最中央。

在神道两侧的原地排列之上,分别矗立着若干石像、石马等白玉石塑,以及一排排整整齐齐,茂盛葱茏的松柏密林。

除去墓冢,便是一大片郁郁葱葱,气象蔚然的柏树林,映衬着皇陵的肃穆之感。

其中,这丛柏树林中,有二十八棵笔直挺立,高耸入云的柏树,在一众古柏之中,尤为引人注目,博得无数人的重视。

景陵周边的当地百姓,将这二十八棵独立于柏林之外的柏树,美其名曰,称为,

——“二十八宿”。

说起来,景陵陵园中种植的这种古柏,属于举世稀有,颇为罕见的乔木树种,放在整个中原,都是绝无仅有的极品。

这种稀有的古柏树种,其木色金粲明黄,质坚性柔,柏体杏黄,剖面色美俱佳,俗称“杏柏”,是一种比较珍贵的柏树。

每逢阳春三月,清明前后,天朗气清,晨曦初现之时,古柏枝隙之间,登时紫烟弥漫,散发着缕缕清香,笼罩皇陵。

那股腾空升起的缭绕紫烟,状若轻烟,飘似浮云;烟凝云聚之际,顷刻滚腾滴坠,置身于陵园当中,恍如登临凌霄。……

终于,入陵祭拜的一行人,总共十位大秦皇室的亲王、王妃,在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的带领下,行至陵园的中央区域,来到了一道奇崛瑰丽,巍峨壮观的巨石穹碑面前,停下了脚步,驻足而立。

这道瑰丽、壮观的巨石穹碑,是由一类纯天然的白玉石雕,精心凿刻雕琢而成。

乍一看,这座巨石穹碑,就给人一种凝重厚实,浑然一体的美感,以及震慑力。

一眼望去。

穹碑碑首上面,雕刻着八条威风凛凛,腾空而飞的九爪螭龙,非常巧妙,互相缠绕在了一起,鳞甲分明可见,筋骨裸露,静中寓动,尽是一派的生气勃勃。

另外,这座穹碑碑面,两侧一端,绘有一幅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的升龙图案。

图纹上,各有一条腾空飞舞,横掠天际的雄壮巨龙,线刻而成,好似龙腾若翔。

似乎,画中的巨龙,就要从石碑里面,凌空飞出。那样子,真叫栩栩如生。

石碑碑座的阳面,还有用石线凿刻而成的狮马图(或称狮马相斗图),印在中间。

图案之上,其马屈蹄俯首,甚为温顺可爱;雄狮则昂首怒目,十分威严凛然。

不仅如此,纵观整个石碑,碑上还有许多花草纹饰,线条精细流畅,自然天成,没有一丝一毫的虚浮,皆为鬼斧神工。

更重要的,在穹碑碑面的正中央位置,以最为娴熟、精炼的雕刻工艺,镌刻着一列雄劲有力,苍遒奔放的隶书大字。

——“大秦高祖武定睿圣神德皇帝之陵”。

没错。

这座集高大、巍峨、雄壮、精美于一体的巨石穹碑,正是大秦武定皇帝萧礼的。

——“述圣神道碑”。

在武定皇帝的“述圣神道碑”下方,白烟缭绕,器物上陈,围绕在了石碑的四周。

穹碑迎面之处,陈列着一方檀香木长案,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些许牺牲贡果。

居中一鼎香炉,两边各有一支素白高烛,已燃烧近半,下方铜台上,堆满烛泪。

而且,那方檀香木长案的正前方,一盆堆满数枝干柴,黑烟滚滚升起的炭火,正在熊熊燃烧。噼噼啪啪,爆裂声响。

鲜艳刺目,一片猩红的炭火火苗,仅仅在一瞬间内,化作了一大盆灼灼烈焰。

前来祭拜景陵的诸王、王妃,分为两方。

摄政王萧弈,率领五位宗室亲王,立于“述圣神道碑”的右端;至于元清柔,则与众王妃一起,在穹碑左端,端庄静立。

秋风瑟瑟,一阵阵的凉意,扑面而来。

此刻,站在父皇的“述圣神道碑”下方,萧弈身姿英挺,纹丝未动。他身后的墨黑斗篷,在秋风吹动下,翻卷飘动。

就在这时,萧弈缓缓抬起右手,顺手解下了肩上披着的那一领“绣金黑丝斗篷”,拎在手中,轻轻一抛,扔给了身旁侍从。

解下一领墨黑斗篷,英姿勃勃,风度翩翩的大秦摄政王萧弈,一袭玄色长衫,恍如当年在公主陵大战时的玉树临风。

英雄盖世的大秦摄政王,屹立于瑟瑟秋风之中,傲意凌霄冲天,风采永不落幕。

扑面吹来的劲急秋风,卷起了摄政王萧弈的玄衣衣袂,猎猎翻动,恣意地席卷。

但见,一袭玄色长衫,风流倜傥的摄政王萧弈,立于巨石穹碑之下,目光炯炯,深邃不可见底,注视着那面巍巍丰碑。

不知不觉。

瞬间,一层朦胧、清澈的水雾,从萧弈的眼底深处,缓缓涌了上来。他的视野,慢慢的,慢慢的,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接下来,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萧弈,这位在万里战场之上纵横无敌,驰骋九州未曾一败的一代战神,这位一向杀伐决断,铁血狠厉的大秦摄政王,竟然在这短暂的一刻,泪眼婆娑,流下了令人肝肠寸断,缠绵悱恻的英雄泪。

两行清冽的泪水,像是不受控制,自萧弈眼眶中央,不由自主地淌落下来,顺着他那英俊、坚毅的脸庞,缓缓流下。……

很快,景陵祭礼,正式开始。

“跪——”

那名景陵山陵使,一声洪亮、干脆的凭空宣喝,宣告此次祭陵大典的正式开启。

一切皆已准备就绪。

旋即,立于众人正前方的摄政王萧弈,一抖身上的玄衫衣袖,轻轻一甩袍角,身体微微下屈,双膝并排,跪于地上。

看见自己的夫君、皇长兄,率先跪下。萧弈身后的五位宗室亲王,还有包括元清柔在内的众王妃们,也齐齐地跪下。

众人跪下,那位山陵使,再次主持发令。

“酹酒,尚飨——”

宣呼落下。

大秦摄政王萧弈,微微抬起两臂,接过一樽盛满祭酒的三足酒爵,执在手中,捧住杯底底端,食指勾住了酒爵一耳。

而后,萧弈两臂平端,将手中的那樽酒爵,高高举起,悬于半空。他的左右双手,依旧紧握酒爵两侧,分毫没有松开。

紧接着,只见,萧弈抖动手腕,轻轻一翻。他手中的那樽酒爵,杯身略微倾斜。

爵中祭酒,缓缓从酒爵杯口,滑落坠下。

源源不尽的酒水,顺着三足酒爵的扁平杯口,顷刻灌了出去,瞬间洒在了地上。

并且,那爵中祭酒,洒在地面上的酒水印迹,竟在不经意间,勾勒成了一条极为优美、另类的轮廓,散发着淡淡酒香。

一番酹酒尚飨后,萧弈放下酒爵,一对眸子暗沉如铁,目光越发幽邃似墨,凝望着面前那座高大、巍峨的“述圣神道碑”。

“宣吊文!”

瞬息之间,那位景陵山陵使,即从自己的宽袍长袖之中,小心翼翼,掏出了一纸白绫卷轴,握于手中,渐渐舒展打开。

这一纸白绫卷轴,不是它物,正是大秦摄政王萧弈,为自己的父皇,——武定皇帝萧礼,亲笔撰写的一篇凭吊祭文。

此时此刻,山陵使手捧祭文,徐徐展开,然后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可闻,声音高亢洪亮,念着摄政王亲笔撰写的祭文。

——《高祖皇帝吊文》。

“呜呼!天之生人兮,阙赋维同;良之秉彝兮,独厚我公。伏以,巍巍大秦,照临八方;渊功丕烈,率尔万邦。吾皇考高祖武定先帝,生年乙酉,于天下纷纭扰攘之时,集众用力;荷皇天后土之眷佑,遂平暴乱。以有天下,主宰黎庶,开万世之功,继天立极;神功圣德,垂泽于今,仰惟圣神,万世所法。圣灵不昧,其鉴纳焉,谥曰武定皇帝,尚飨!”

祭文宣读完毕。

山陵使转头回身,望向大秦摄政王萧弈。

萧弈冲着山陵使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摄政王的授意,山陵使捧着祭文,走向那盆熊熊燃烧,浓烟升腾的炭火。

随即,这位景陵山陵使,郑重其事,捧着这份《高祖皇帝吊文》,略略松开双手,将一篇祭文,轻轻地掷入火盆之中。

须臾之间,在盆中炭火熊熊烈焰的灼灼焚烧下,这一纸由白绫卷轴包裹的凭吊祭文,仅在眨眼间,湮没在了烈焰当中。

一篇《高祖皇帝吊文》,于熊熊烈焰之中,化作了一团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陵前主道,神道碑下。

那名站在一盆炭火边缘的景陵山陵使,面向穹碑下方十数位诸王、王妃,沉默片刻,转过身来,竭力嘶喊一声道。

“一拜!”

秋风如晦,穹碑下方。

主道之上,雪白茫茫,齐齐跪倒了一大片。

景陵陵园神道主路,直达“述圣神道碑”,街上凄清森寒,宛如遭逢国丧一样。

十余名守陵官员,尽皆白衣缟素,身穿由最粗生麻布制成的斩衰丧服,在景陵山陵使的号令下,跪于穹碑十余丈开外。

“一拜”令下,在场众人,全部叩首伏拜。

而后,以萧弈、元清柔夫妻为首的一众诸王、王妃,同时拱手、俯伏向前,齐刷刷,行跪拜顿首大礼,一下接着一下。

一拜三叩首,三叩之响,声声重如春雷。

“再拜!”

“三拜!”

一拜三叩首,三拜九叩首。

……

那座武定皇帝的“述圣神道碑”下,身为大秦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萧弈身形沉稳,双膝齐齐跪于地上,于妻子、弟弟、弟妹之前,左手两手十指环十。他的面容,渐渐凝聚成一团坚冰。

或许,这一刻,萧弈脑海当中,浮现出了曾经那些一幕幕恍如昨日的画面,浮现出了父皇那威严、慈爱的音容笑貌。

这一刻,萧弈的耳畔边缘,又重新回响起了,父皇临终之际,在病榻之上,给自己留下的那一句句真挚、伤感的嘱托。

那声音,萧弈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弈儿,朕死之后,你要好好辅佐太子,辅佐你的弟弟,早晚要多多照看你的兄弟们,守住咱们大秦的江山,勿负朕言。”

“弈儿,爹要走了。”

“以后,这副担子,就得要由你一个人扛着了,别怪爹,让你接下这份担子。”

“孩子们别哭,爹累了,只是睡一会儿。

“爹睡一会儿……”

想到此处。

这位英雄盖世,所向披靡的大秦摄政王,内心无比凄迷哀怆,眸中泪光点点,双眼布满血丝,心中暗自默默念道。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儿臣不孝,拖延了整整十年,才来看望您老人家,这都是儿臣的错。不过,请父皇放心,儿臣向您保证,以后每年都会前来看您。”

“父皇,儿臣当不会忘记您的教诲,早日扫平四海,一统六合。我会高举起咱们的萧字大旗,镇守住咱们的大秦江山。”

“儿臣,要为父皇,守住这萧家天下;就像当年,阿爹和阿娘,守护着弈儿。”

……

暮色渐起,一束束金光余晖,洒落景陵。

这一日,景陵陵园,秋意大作,山色空濛。

祭陵,终归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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