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吧，为师明白，你有你要完成的使命，不会困你在谷中。”

沐夔的洞见和体贴反而让君凌有些愧疚，“弟子定不辱师门。”

沐夔欣慰地点点头，唤君凌起身，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心结也该放下了。

君凌为沐夔斟茶，难掩眼中的担忧之色，“师父，您的身体……”

“无妨，这几日我会安排你的师兄教你医理，有任何问题随时过来，莫要逞强。”

君凌见沐夔不愿多说，便不再多问，毕竟总会知道的，不在这一时，“那便不打扰师父休息，弟子告退。”

“好。”

君凌关门离开时，沐夔正缓缓将躺椅放下，他眼神中情绪复杂，似乎不像是恨铁不成钢的伤心之色，更像是心中惦念遥不可及的神伤。

但当下自己确实来不及想太多，君凌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叮嘱云微启程返京，“云微，我得在这多待些时日，你回趟帝京替我办件事。”

“小姐不回去吗？”云微有些急切，自从跟随小姐以来，自己与小姐几乎形影不离，如今自己单独回帝京，还是有些不放心。

“帝京的事情比较紧迫，别人办我不放心。”

君凌眉头皱紧，即便自己知道祁煜的诸多计策，但仅仅拆招是不够的，自己还是要尽早谋划才行。

云微明白事态的轻重，不敢耽误，“明白，小姐保重。”

送云微出谷后，君凌迅速沉入学习的氛围中，能拿到的医术典籍，能看到的奇珍异草，但凡能够有助于学习精进的资源都被她利用了起来。

一连几日，君凌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在研究学习。

刚开始谷中弟子对于沐夔收女子为入门弟子还颇有微词。

有人认为师父可能是被歹人所伤，受了惊吓，神志不清了，才会选一个毫无医学基础的女子当关门弟子，也有人认为是君凌自恃自己为谷主的救命恩人，强求谷主将其收入门下。

但渐渐地，君凌不眠不休的研学让所有人都惊到了，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君凌捧着医书活跃在药田、药庐、典籍库，勤奋程度相较于仁锦大师兄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间，玄幽谷中的气氛也悄然发生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屑旁观，慢慢地转变为观察奋进。

仁栖实在没想到一名女子的到来，会给玄幽谷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不仅师父一反常态收其为入门弟子，玄幽谷弟子按部就班已久的平静中不乏怠惰的日常竟然也被其悄然改变了。

所幸，一切是在变好。

君凌埋头苦学，并不知也不在意自己在玄幽众人眼中是何种模样，她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医术精进到最佳水平，掌握医经，不负师父的信任。

而君凌的天赋确实没有辜负她的努力，短短几日，竟然把玄幽弟子几年的功课都牢记于心，甚至能够举一反三。

不仅玄幽众弟子不敢相信，连见多了天资优越之人的沐夔也被她的天赋异禀所震惊，继而是欣慰，更加确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日君凌像往常一样捧着医书寻找青龙骨，“青龙骨喜阴湿……”

君凌念叨着，循着山势前进，却不料误入一处秘境。

拨开垂蔓，踏着青石，走过一段漆黑的山洞后，光亮袭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绝佳的天然院落。

院子坐落于玄幽山间的天然峭壁之上，因着地势的缘故，自有穹顶相护，多年风蚀雨打，岩壁上竟有天然的凤舞图腾，峭壁周围有如谷口一般的石栏相护，栏杆上亦是精雕细刻的浮雕。

目光所及的空间内桌椅床凳一应俱全，甚至有精致的妆奁，物品整齐干净，应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但时时有人打理。

君凌觉得奇怪，玄幽谷不许女子进入，但这隐秘之处却似是专为女子所设。

“何人在此！此处禁入！”

烦躁不安的催促声响起，君凌转身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仁栖。

“抱歉，寻药误入此地。”

仁栖看到来人是君凌，颜色缓和了不少，“小师妹，此处为玄幽禁地，不许任何人……”

“来便来了，无碍。”

两人交谈间，沐夔从岩壁后缓步走了出来。

“师父！”仁栖行礼后快步上前搀扶沐夔坐下。

“都坐吧。”

君凌与仁栖对视一眼，分别坐在了沐夔身侧，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做声。

沐夔遥遥望着天边一簇簇的云团，在风的吹动下变换了形状。

不多时，他收回视线，缓缓开口，“也是时候了。”

沐夔的声音低沉坚决，如同枯木断裂后的新生。

“这个院子的主人名为阅宁，是北境匠人世家阅家独女，是一位真正胸怀丘壑、豁达巧思的女子……”

谈起阅宁，沐夔倦怠的脸上浮现出温润的神色。“我们少时曾一同游历，在她眼中山川湖海都是有灵魂的，在她手中的一切都能化作神奇，她说’真正的匠心不是我塑造你，而是让你成为你’。”

君凌想起玄幽谷随处可见的别具一格的物件，一切疑惑都被解开。

难怪雕刻的精致和药草的天然融合的如此和谐，原是这位女子的缘故。

君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好奇和敬羡，自己从小活在阴谋与算计之中，能够恣意随性的选择自己所爱的人，怎么能不让人羡慕。

沐夔眼中俶尔划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悲戚，“玄幽谷可以说是她带人一手打造的，那时我们游历至此，她说这里风水极佳，适合隐世，我说这里地势极佳，适合培育奇珍异草，我们一拍即合，共建了这玄幽谷。”

沐夔环顾四周苦笑一声，继续道，“说是共建，其实我每天都在研究药草，都是她在张罗。”

沐夔眼中的情愫太过明显，让人无法忽略，他似乎也注意到了，但并未有隐藏的意思。

“朝夕相处，难免互生情愫，更何况她如暗夜明珠般让人移不开眼，但我们身份天差地别，我什么都没有，总想着要做出点名堂来才配得上她，但她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君凌此刻才明白，沐夔眼里化不去的神伤竟是源于思念。

想来，这玄幽谷不许女子进入也是因为阅宁。

“但，命运不会等你功成名就，没多久，阅家派人来将阅宁寻回，说是联姻，那时候我没有勇气将她留在这山谷中，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出口，没想到，一别之后，竟再也没有见过……”

想起阅宁临走时的那句：“姓沐的，我瞧不起你！”，沐夔眼中闪动着痛与悔。

人与人的缘是奇妙又脆弱的，或许只是一个转身，就支离破碎了。

“师父没有去找过阅前辈吗？”

大抵是觉得遗憾，君凌忍不住问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