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邀月轩后，李昙穗整理好心情，扶着若梨的手来到了褚修华宫里。

褚修华的身子被池水泡得浮囊了些，李昙穗看着，不适之余，又觉得无比荒凉。

前一日还是活生生的人，今日却成了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明白杨才人和褚修华的死也算是罪有应得，但真的看着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却又难掩心中的悲哀。

李昙穗接过若梨手中已经燃好的三炷香，俯身对着褚修华的灵位拜了拜，将香稳稳竖在了香灰之上。

“来生别入帝王家，寻个安稳人家相夫教子，也算平安一生。”李昙穗轻声叹息，对着褚修华的灵位说出这些话。

“多谢这位娘娘。”

身后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李昙穗听上去，只觉得无比熟悉。

李昙穗转身，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震惊无以言说，险些要瘫倒在地上。

男子面容清冷，俊美的脸如同巧手削成，上扬的眉眼带着些许年少意气，薄唇紧紧抿成一线，掺杂着几分凉意。

他与李昙穗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多年过去，容貌丝毫未变。

男子微微俯身，双手抱拳，一副武将的姿态：“微臣魏敛，见过娘娘，不知娘娘如何称呼？”

“魏……魏敛？”李昙穗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地开口问道。

“是，微臣是褚修华的表兄，今日受家人所托，来接褚修华回乡。”

魏敛面色如常，见到李昙穗就如见到陌生人一般，眼中只有淡淡的神色。

李昙穗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再次确认道：“你是魏敛？”

“是，娘娘识得微臣？”魏敛面上疑惑。

见李昙穗不说话，只是双眼愣神地盯着魏敛看，若梨知道事情不对，便开口道：“魏将军，这是皇后娘娘，今日专程来送褚修华出宫的。”

“臣参见皇后娘娘，”魏敛重新拘了一礼，“劳烦皇后娘娘为褚修华送行。”

魏敛神情淡然，但语气却格外疏离，他只觉得眼前的皇后有些奇怪，看向自己的眼神也颇为复杂。

“我似乎见过魏将军？”李昙穗按捺下心里的震惊和狂喜，带着不确定问道。

魏敛露出不解的神色：“臣此前从未进过宫，怎么会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呢？”

“你……你真的没见过我？”

魏敛摇摇头，面上已经有些许不耐：“从未。”

听到魏敛的回答，李昙穗欢喜的心情仿佛被一盆凉水浇灭。

她直直看着眼前的人，那张脸与她脑海中的模样毫无差别，连身形也是一模一样，可魏敛说，他们二人从未见过。

李昙穗正想继续跟魏敛问个清楚，就感觉到若梨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若梨面色担忧：“娘娘，快到送行的时辰了。”

李昙穗醒过神，将目光从魏敛身上收了回来。

“娘娘，臣家中安排的抬灵之人，已经在外候着了。”魏敛双眉微微拧起，似乎是想早些了事。

李昙穗收起面上的忧伤，低声道：“去吧。”

几个士兵打扮的人走进殿里，各站在一个方向，将褚修华的尸身抬了起来，脚步整齐划一地往外走去。

士兵们将褚修华放进万一准备好的棺材里，棺顶一合，白布一盖，便再不见褚修华的身影。

魏敛见尸身已经放好，拱手道：“事情已了，臣便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魏敛便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李昙穗远远看着魏敛离去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娘娘……”若梨满眼忧色地看向李昙穗。

“他还活着，他没死，”李昙穗眼睛酸涩，不多时便落下泪来，“若梨，他还活着！”

“娘娘，可是魏将军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梨一句话叫回了李昙穗的神智，“而且，娘娘如今是皇后，无论魏将军记得与否，您都不能再回头了。”

若梨的话让李昙穗的理智渐渐回溯，她不知道魏敛究竟是不记得她了，还是说不想认她。

但无论如何，魏敛还活着，就值得她高兴了。

雍景殿内，李昙穗怀中抱着赵佑，轻声哄着。桌上的火烛散着温和的烛光，将暖黄的光撒在李昙穗的侧脸上。

“娘娘。”

身后传来若梨的声音，李昙穗紧忙回头问道：“如何？可打听清楚了？”

“奴婢托人去褚修华娘家打听，魏将军在六年前与兰泽的一战中，身受重伤，落入海中，下落不明，前线便以为魏将军殉职了。”若梨压低了声音，怕殿外有人听见。

“可魏将军活了下来，被临海的一户人家救了下来，不过头部受创，没了记忆。后来还是收降兰泽后，幸存的将士发现了魏将军，才将他带回了都城。”

“魏将军如今还住在褚修华家中，但不日，就要搬去陛下新赏赐的将军府里了。”

李昙穗心中一怔，喃喃道：“果然是他不记得我了……不是故意不认我的。”

看着李昙穗满怀希冀的样子，若梨有些不忍，但还是开口打断：“娘娘，魏将军前年就已成婚了，如今魏夫人也有了身孕。”

“什么？”李昙穗忽而浑身僵硬，“他有妻子了？”

若梨点点头，劝解道：“娘娘如今是皇后了，魏将军也成了家，还是别去想从前的事了。”

一个“成婚”，一个“有孕”，四个字狠狠砸在李昙穗的身上，让她浑身隐隐作痛起来。

当年听闻魏敛战死沙场的消息后，李昙穗哭晕了好几回，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只是固执站地在军营外头，日以夜继地站着，等着魏敛回来。

可魏敛的身影却再未出现过，直到，都城传来赐婚的圣旨。

那时的李昙穗心如死灰，根本听不进去圣旨。

但父亲斑白的双鬓，拿起宝剑时颤抖的双手，兄长们满面的疤痕，被烈日晒得层层脱皮的脸，还有那些劝说她为家族考虑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她。

若不是魏敛身死，自己与他再无可能，李昙穗不会答应嫁给赵衍。

李昙穗本以为成了太子妃，又成了先皇钦定的下一任皇后，就能保住满门荣耀。

奈何在与兰泽的最后一战中，兰泽军队殊死抵抗，南周虽然胜了，但也只是惨胜。

而李昙穗的父兄，都死在了兰泽的埋伏中。

从前热闹辉煌的神策将军府，只剩下李昙穗和两位嫂嫂，而那两位嫂嫂，一个殉情，一个常伴青灯古佛，连子嗣都不曾留下。

想起往事，李昙穗只觉得世事无常，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魏敛还活在世上。

“娘娘，您如今是陛下的妻子，应当与过去划清界限。”若梨继续劝解着，满眼的担心快要溢出来。

李昙穗终于还是沉下心来，问道：“他与那魏夫人，可是两情相悦？”

“据旁人说，是的，魏将军对魏夫人甚是关爱，无微不至。”

“也好。”

李昙穗深深叹息，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桂花树，强压下心中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