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禅惨白的面容映在桑榆晚眼中。
“无碍,多谢公子关心。”谢清禅微弓身子,想离开。
桑榆晚拦在谢家兄妹身前:“你们可是要去往辞阙?”
谢清禅警惕地抬首,把谢微微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桑榆晚连忙澄清道:“我没有恶意,我此行也是去往辞阙,不妨一起。”
桑榆晚热情邀请同行。谢清禅悄无声息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仿佛真的是一个赶路人。
桑榆晚见谢清禅犹豫:“你还因为我受了伤,我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谢微微此时已经爬到骏马的背上,与它嬉戏。
谢清禅应下:“那便同行,辛苦公子了。”说完,谢清禅便想把谢微微抱下马,桑榆晚制止:“妹妹尚小,便让她坐着吧,路途还长着。”
谢清禅充满歉意的看向桑榆晚,嘴角无奈的苦笑。
此时烈日高照,倒是给这寒冬多添了几分暖意。
桑榆晚牵马与谢清禅并肩前行:“公子此去辞阙所为何事啊?”
谢清禅目视前方,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不瞒你说,我兄妹二人自幼无父无母。我呢,入不了仕途,给不了幼妹锦衣玉食的生活,在梅都已无所依。如今听闻辞阙大乱得以平息,便想趁着这个时候找个容身之所,安定下来。”
桑榆晚在心中轻轻叹息,为何不能入仕?大临如今武将众多,文人确是少之又少,所以大临几乎无人来犯,也无人敢犯。
“倒是可惜。”桑榆晚惋惜道,“我见公子必定是德才兼备之人。”
谢请禅摇了摇头:“公子抬爱了。”他突然想到这牵马之人的姓名他还不知,“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桑榆晚被问的一愣:“桑,我姓桑。”
他并未说出自己的名字,谢清禅也不多问。他想,可能桑公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说吧。
“我名唤清禅,姓谢。”谢清禅自报家门,“宵小之辈,倒也不值一提。”说着,他的另一只手中正捣鼓着什么东西。
桑榆晚反对他:“何为宵小,人活在这世上总会有自己的使命,不论大小,不论尊卑。”
“谢兄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谢清禅没想到,这个醉酒之人竟能说出这般有哲理的话。不过看桑榆晚的打扮,不说富贵,怎么也是兴旺家族出来的公子。
三人一马,行走于雪地。
待天将暗之时,他们才抵达辞阙。不知为何,也许是天色映衬,这辞阙看起来阴气森森。
桑榆晚不动声色地走在队伍最前面:“谢兄小心些,此处不太对劲。”
谢清禅对于桑榆晚有着绝对的信任,听话的观察四周,警惕起来。
果然,一支箭急速地飞行,目标是马背上熟睡的谢微微。
桑榆晚感官放大,一瞬间便到了马侧。那红丝绒匕首不知何处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把匕首举在眼前,箭在距离他脸庞前变成两半,落地。
这时四周窜出来数不清的人,把桑榆晚等人团团围住。
“何人来犯?”
桑榆晚语气瞬间充满冰冷意味,这让旁人包括谢清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道不知名的声音响起:“取你性命的英雄。”桑榆晚找不到声源,谢清禅在一旁低声提醒:“西北方向。”
桑榆晚虽然得到了方向,但他看不真切,只能勉强辨别人影:“英雄?笑话,你们也配自称为英雄?”
说时迟那时快,紫风划过,无缝隙的包围圈瞬间有了缺口。几人倒地,血花喷溅。
为首之人怒吼:“给我上。”
顿时,包围圈变得狭窄,黑衣人一窝蜂的冲向中心点。
桑榆晚此时宛如夜中鹰,双目青光乍现。来一个杀一个,见人杀人,见鬼杀鬼。但奈何对方人数众多,他还得分心去保护谢家兄妹,一个没注意,肩膀处被刺了一刀。
桑榆晚脚步一沉,随即旋身,刀起血落。紫衣少年踢向黑衣人的腹部,借力飞起又解决了几个人。
稳稳落地,银光闪烁的匕首此时已被殷红沾染,倒多了几分妖艳。
“还来吗?”桑榆晚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一群废物。”
为首之人本想赶尽杀绝,但奈何桑榆晚与传闻中实在是有出入。
一群黑衣人瞬间消失,就好像一阵风。
桑榆晚蹲下身,把匕首贴在尸体上擦拭,血迹勉强被擦掉。
谢清禅走近他:“你的伤。”
“无碍。”桑榆晚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眸中青光尽散。
四周无声,唯有风色潇潇。
“此处应该有医馆,我带你去找找看。”谢清禅不容拒绝的向前走着。桑榆晚只好跟在他身后。
硕大的辞阙竟找不出一家开门的医馆,谢清禅不信邪,执拗地走着。
晚夜寒风习习,吹得人很不舒服。
桑榆晚伤势不重,本想劝谢清禅找个落脚的地方。
吁——
不远处马蹄声传来,一记温和的声音传来。
“你便是新来的郡守?”
桑榆晚见来人一席蓝衣,气度刚柔。
“孟月时。”孟月时下马,朝桑榆晚微俯首,“久仰大名。”
“桑榆晚,桑大人。”
桑榆晚脑中火光乍现,空白了几秒。他机械地转头看向谢清禅。
谢清禅察觉到目光,冲着目光的源头莞尔一笑。
“请问您是?”谢清禅朝孟月时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孟知县,孟月时否?”
孟月时挑眉,目光扫过谢清禅,落在桑榆晚身上:“这是你的随从吗?知道的不少。”
桑榆晚微微张口,却被谢清禅抢先一步:“小人正是桑大人的随从,谢清禅。”
“谢清禅……”
孟月时嘴里重复着谢清禅这三个字,似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桑榆晚终于得空开口:“孟知县,辞阙如今为何会这样?”
孟月时回过神:“前一阵百姓暴乱,外族趁机而入。幸亏莫将军及时赶来,不然,现在的辞阙只会更加凄惨。”
几人立于原地,静默不语。
辞阙现在的惨状已经惨到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了。鲜血满地,房屋皆破损,无一完好。
孟月时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桑,谢二人说:“天已暗下,二位不如随我前往栀阙,离这里不远,几步路便能抵达。”
桑榆晚下意识想拒绝,但他瞥到谢清禅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桑榆晚内心疑惑,他竟会如此相信这位孟月时,刚刚明明对我的邀请犹豫不决,到这就答应的如此痛快。
“好啊,”桑榆晚抬手,向着前路一摊手,“还请孟知县带路。”
到达栀阙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栀阙虽不似辞阙那般破烂,但对比之下,情况好的不能再好了。
孟月时替他二人找了个住处,安顿好他们,自己便回了自己的府邸。
桑榆晚进入屋内,急不可耐地瘫倒在榻上。
他呼出一口浊气:“呼——”
“真累啊。”
桑榆晚解下外袍,脱下长袍内衣想去泡一泡澡,洗掉身上的疲惫。
他还特别有情调的在木桶中撒上了花瓣。
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屋内雾气弥漫,桑榆晚刚准备舒舒服服的眯一觉。
桑榆晚的耳朵一动,视线移到窗前。这一瞬,他屏息,动作轻柔的捞过一旁的匕首。
他持续着握刀的动作半晌,但四周毫无动静。桑榆晚细眉微皱:“难道是我想多了?”
就在他怀疑自己的时候,纱帐之外人影晃过。
桑榆晚心想,我的感觉果然没错,但那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那道人影不再出现,似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桑榆晚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在水中泡了许久。少顷,桑榆晚撇开手中到达匕首,在木桶中毫不避讳地站起身。
“将军翻窗的技术愈发娴熟,竟让我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桑榆晚走出木桶,扯下一条长纱披在身上。
莫南渡措不及防,二人双目相对。
桑榆晚的眼角似是被热气烫的有些发红,眼眸含波,身上只有一层薄纱,身姿曼妙,让移不开眼。
莫南渡不禁喉结滚动,心中异样强烈。
“将军又翻我的窗子。”桑榆晚转身去翻找新衣裳,他似毫不在意莫南渡的视线,握着纱的手松开了些许,露出白皙的肩颈,出口的话都仿佛带着媚态,“将军还要继续看吗?”
莫南渡的视线一直跟随桑榆晚,直到被他的话打醒。他转过身,不去看他,但莫南渡敏锐的察觉到那嫩白的肌肤处竟有着一道新鲜的伤口。
桑榆晚见他这样子不禁轻笑:“将军深夜前往有何贵干啊?”
莫南渡不知怎的了,他现在听到身后的人儿说话,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桑榆晚没听到回答,便穿上衣裳向莫南渡那探头。此时莫南渡也正好回过头,二人视线再一次碰撞。
这回,二人一同转头,又一同扭回头。
桑榆晚整个人愣在原地,他居然……居然……他一个将军,看这点东西就控制不住自己了,真是……
莫南渡双颊绯红加深,他……他怎么那么……诱人?想着,莫南渡向下看去,抬起头后,满脸无奈,真是不争气啊……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又暧昧的气息。
“桑公子,睡了吗?”谢清禅敲着桑榆晚的房门。
此时的谢清禅宛如从天而降的神仙。
桑榆晚给莫南渡使了个眼神,朝这门口喊:“没睡,你等下。”
莫南渡便又躲到纱帐后,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解开自己的深蓝外袍,疾步走到桑榆晚身后,袍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稳稳落在桑榆晚的身上。
一系列动作完成,他便消失在屋内。
桑榆晚被他吓一跳,抬手拢了拢外袍,环视了一圈儿,并未发现他出现过的痕迹。
门开。
桑榆晚探出身子:“这么晚了,谢兄怎么还没睡?”
谢清禅素白的脸上带着丝丝笑意:“桑公子。”
这句话的“桑”字被谢清禅咬的极重,桑榆晚心底一沉,脸上带有不自然。
谁料,谢清禅遽然跪在桑榆晚身前:“恳请桑大人收留小民,我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忠不违君。”
桑榆晚一愣,俯首看着地上的人:“你可知我是谁,我是……”
“大人是桑家独子,”谢清禅顿了顿,“也是梅都弑父之人——桑榆晚。”
“呵。”桑榆晚苦笑,“你既知晓,为何还要入我手下?”
谢清禅摇了摇头:“大人日后必定与日月同辉,青史留名。”
桑榆晚“嗯”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蹲下身,挑起谢清禅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我能弑父,那你就不怕哪天我看你不顺眼,杀了你。”谢清禅保持着仰头的动作,身子甚是酸累:“大人可不是滥杀无辜之辈。”
桑榆晚有一瞬恍惚,是啊,我不是。谢清禅依旧恭敬地跪在自己身前,他貌似是第一个如此信任我的人。
青史留名?留下的会是好名吗?
桑榆晚拉起谢清禅,拢了拢因幅度过大而掉落的袍子:“不如你再考虑考虑,跟着我怕是会吃很多的苦。”
“我不怕吃苦。”谢清禅几乎是瞬间说出口。
桑榆晚无奈叹气:“那你妹妹呢?她还小,总不能跟着我们把这人世的苦都吃个遍吧。”
谢清禅了然:“大人不必担心,我早已为微微某得去处。”
“你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啊。”桑榆晚忽地拍手,眼神变得犀利,“在路上你假意接近我,在暗中故意挑起我的骏马的敌意,好把你踢伤,让我激起对你的歉意。在路途中与我聊起你兄妹二人的故事,让我对你放低戒备。而后,你又转移孟月时的注意力,把话题引到你身上。为的就是我的信任,你想留在我身边,对吗?”
谢清禅怔愣在地,面露不可置信。他知道桑榆晚不似世间传言那般不堪,但没想到面前之人竟如此的有头脑,他觉得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滴水不漏。但如今被桑榆晚一说,倒显得自己的计谋甚是可笑。
“我二人才认识不过几个时辰。”
“你对我过于信任,这并不符合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