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小姐何曾受过此等羞辱,阮卿手指紧攥衣物,只想若是当真命数如此,不如一死了之。这恶霸身形壮实又凶神恶煞,其他百姓如何敢阻拦,等家中派人来此解救,只怕已无力回天。
眼瞧这衣衫便要遮掩不住此等暴行,心中哀凉,罢了罢了,女子本该顺应天命。天命如此,莫敢不从。
阮卿眸中尽数不甘害怕都随着眼眸紧闭而消散一空,闭眼不敢看着自己将要承受的命运,只得逃避。
然,但听得一席少年恣意话语,旋即便是剑锋入肉的沉闷声,阮卿抬眼望去泪眼朦胧之间,瞧见了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琼鼻高挺,下颚紧收,星眸恣意,剑眉倨傲。犹如在家研读时闲暇翻过的书,书里有曰:
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瑟兮僴兮 。治骨曰“切”,治象牙曰“磋”,治玉曰“琢”,治石曰“磨”。
那如象牙一般高洁秀隽的风姿,如玉一般清透濯然的气质,如石般坚定不移的从容姿态,清濯昭昭,侠气仗义,不就是眼前这般的男子。
阮卿瞧见他利落的剑起,恶霸便已人头落地,瞧见这场面本该失声惊呼,她却抬眸看着来人呐呐不知言语。耳垂悄悄爬上几分绯色,抓着丫鬟下意识远离了这恶霸,唯恐血溅裙摆之上。阮卿悄悄抬眼偷瞧他几分,不知为何只觉其人同往常见过的王公贵胄都不一般,竟是如此恣意逍遥,武功高强。他挥动剑鞘间,好似连发丝都在发亮一般,引人瞩目,晶亮的剑身衬清其容颜,眸中清晰倒映着自己的狼狈,阮卿对视一番连忙垂首拭泪。
对阮卿来说,这少年郎犹如谪仙下凡一般的人物,却碍于规矩礼仪不敢上前太近,只得在其三步之处行了一礼,眸中是纯粹的感激:“少侠好身手,小女感激不尽,今日若无少侠相助,只怕小女子此生只得投江这一条出路。小女阮卿,公子若是不嫌弃,小女欠公子一...一条命的人情。”
阮卿碍于世家规矩实在是说不出话本里所说的以身相许,只是简单的一席话却是红了小脸,但又听闻其故作凶咧的话语,身体本能地有些惊恐,咬了咬唇再度上前挽留,指尖攥着他飞扬的衣衫,却坚持开口挽留道:“少侠,可否告知小女子,恩公之名讳?”
叶沧澜闻听其中一女要还人命情,心想对她的命无甚兴趣,见唬到人便不作理睬,步伐却比往常要沉些,侧看原是被攥住了衣衫,欲瞪人,这才对上她的眼眸,瞧她衣衫褴褛,神色害怕,脸庞霞红,倒觉不明所以,转头背对,单手扯下外衫,挥手便甩去,轻轻盖在了阮卿的头上:“别想多,我非特意救你。”
叶沧澜负剑而立,抬掌夹住肩上一片将落柳絮,眼眸幽幽望着柳絮道:“也无需知我姓名,你只需要知道苍雪剑终有一天会成为江湖第一剑,若有缘能因你再用上一次,再知不迟。”
他松开手指,踏步而行,柳絮碰上剑刃,如被割裂,四下粉散。
作为一名剑客,无需认得多少人,只需战与不战,也无需识得那些酸儒博带的礼数,只需活得简单,明了,就似这把随身之剑,只为打趴下所有醉生梦死之徒。
叶沧澜的家世倒算一清二白,无甚特别,也无甚印象,像是得了失忆之症。最近的记忆还是两年前师父所言,乃屠户养子,屠户家有祖传杀猪手艺,自小杀过的猪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杀气慎人,所到之处,鸡犬不宁。有些拳脚天赋傍身,被剑圣看重,从小培养,至今才出山门。
他手中第一个人头,因昨天被骂是来历不明的野种而落地,今天这个恶霸,是第二个人头,因为什么,兴许是那浅白深红的树影,兴许是那弱不禁风的女娃,兴许是那呕哑嘲哳的撕扯,反正煞了风景。
叶沧澜从小便做着同一个梦,梦中兰台下袅娜着上好白檀香,熏笼一路朝服袍角,至院里九曲回肠,牡丹开得正艳,熟悉香阁里却不再青裳娇影,他迈开不紧不慢却沉稳有力的步伐,如同内心步步为营,眼风映眸影里,是女人翠珠玉冠,珠曜宝光的盛世容颜。闻得女人口里慈爱笑语,只颔首行礼,语调亦听不出喜怒悲欢般毕恭毕敬:“母妃。”
梦到此处叶沧澜总是戛然而醒,头疼难忍,真实而又梦幻,而每每需要师父调配的烈酒入喉,方能安稳心神。
若说心中梦想,便是当有人问起名讳时,能脱口而出:江湖第一剑客,叶沧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