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把腰板挺直缓缓地站了起来，王印华发现，九公尽管已经是一百一十二岁的年纪了，但精神头看起来比他小三十四岁的黄日松还足，黄日松是黄永飞的父亲。

刚才在?鸡的过程中，王印华就已经基本上对黄永飞的家庭情况了解了一个大概。

父亲黄日松，七十八岁，参加过白龙起义，腿部中了一枪后一直在家务农，据说还曾经给某大人物当过一阵子的警卫员。

母亲梁珍，娘家在隔壁村，活到八十一岁了，最远的就是到了几十里外的县城，但看得出，梁珍把黄日枪拿捏得死死的。

黄永飞，六十岁，三海纵队的兵，那汗大队的支书从建国后一直都是他。二十岁时娶了母亲的堂侄女梁玉梅，今年五十八岁。生了三男三女，是个低眉顺眼的人。

别看大队支书是个不入流的官，可是在那个年代含金量极高风险性极小的官，在恢复高考前，上大学的指标在他手上，招工、提干也是要经过他这一关，掌管着十几个生产队几千号人的劳动和物资调配权，说得难听点，就是村里的土皇帝。当然，黄永飞不会是个土皇帝，他是甘心于为大队所有的无私人服务的。要说私心，也不是没有，比如，他就凭着手中的权力，把前面五个儿女都弄了个工人的身份，进城端上了铁饭碗，照他的话来说说是把五条鱼干提溜上了龙门。一个在桂州、两个在金州，一个在五州，一个在邕城。除了黄三胖，其他的两男两女都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了，他现在已经是九个孩子的爷爷或外公了，一般只有到了春节才能见上一面。

不拼爹的只有小女儿，未满十八岁就考上了北京大学。成为了全村的骄傲。

偏偏是那个令他责骂说没有本事，没有担当的三儿子，时常在他面前晃悠。黄三胖当过兵，复员后通过十拐八拐的关系把他安排在邕城开班车，正好负责邕宁到大明山的这条线路，也算是在家门口就业了。所以也算是唯一一个能和父母天天见面的那个了。由于体重有些严重超标，大家都叫他黄三胖，他也非常享受这个称号，叫着叫着，他的大名黄锦，倒是让人给忘了。他整天乐呵呵的，爱交友，好美食，是个标准的月光族。长辈们整天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急，说得多了，他干脆连家门也不进了，就是回来了，也是带着黄泥、黄地等等一帮狐朋狗友上山打猎下水摸鱼。后来还是九公说了一句话：“各人有各人的命，吃多少米、活多少天，配什么人，都是有定数的，命里有时终有，命里无时终须无。你们这样催婚，骂他没本事，就是在破坏天道平衡。”

黄永飞仗着是老资格，老革命，就是县里的那个靠造反上位的革委会主任都曾被他指着鼻子骂。他平生最服气的就是九公了，虽然九公和他爷爷是一个年纪，但却和他是平辈。九公一开口，大家也就任由三胖放飞自我了。

九公站起来，呆在原地三秒钟，又重新坐了下去，笑着对黄永飞说：“菜还没有上齐，人也还没到齐，吃什么饭啊？”

黄永飞笑着说：“老哥哥，你终于糊涂一回了，菜齐了，人也齐了。哦，三胖今晚住邕城，明天才休息。”

九公笑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怎的就没有闻到鱼腥味呢？黄泥、黄地到了没有？这两个小可怜，以后就靠你了，就靠你们了。”边说边把头转向杨聪聪和王印华，这话好像是对黄永飞说的，也好像是对他们两个大学生说的。

黄永飞一拍大腿，叫道：“老哥哥，是我疏忽了，小王，杨姑娘，你们陪九公再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正说着，黄泥、黄地兄弟俩过来了，一个背着一个竹背蒌，一个提着一尾大草鱼。

黄永飞笑着说：”你们来就来呗，还提那么多东西干嘛，怕我供不起你们一顿饭啊。“

黄泥把竹篓放下，笑着说：”这野猪头、肉、排骨本来就是太叔公您的，现在给您送来了，算是借花献佛了，这鱼是小弟上个月从河里捞回来的，太爷爷穷讲究，非要放在清水里养三七二十一天，少天一不行，多一也更不行。太爷爷昨天就说今晚要吃阿地做的鱼生，却跑到了太叔公这里，我们兄弟俩干脆就上门讨吃的了。对了，那野猪肉按太叔公的吩咐已经分发下去了。“

杨聪聪、王印华跟着大家坐下，黄日松笑着说：“九公你快招呼大家动筷子啊，别怠慢了远方来的客人。”

九公也笑着说：“也罢，虽你是主人又是长辈，当然理应由你来发话，但今晚我仗着骨头多老些，就喧宾夺主了，待客就要有待客之道，阿地，在座的你最小，来一个呗。”

黄地站了起来，开口唱道：今早喜鹊枝头叫，晚上果然贵客到。粗茶淡饭难为情，贵客莫嫌要喝好。

九公端起酒杯，说道：“好了，好了，这两位也算是自己人了，就别再劝酒了，你们能喝的就喝，不会喝的就不喝，只要吃好就行。这杯就是我代表大明山欢迎你们的到来。“说着，把头一仰干了一杯。

抹了抹嘴巴说：”杨姑娘、小王你们随意，大家都随意！“

说完，动起筷子把生鱼片调料碗里一醮，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还是这个带劲，吃了鱼生，死了也值得。“

黄日松说道：”客人在这呢，别都是整些死呀，活呀的话，多难听。“

黄九公笑着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两位大学生，你们说是不是？我见到他们，就想起了萍萍，平时萍萍和我就是这么说的。也怪我，十老八老了，喝了几杯猫尿，说话也放肆了起来了，你们别介意。不说了，不说了。“

杨聪聪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老夫也是要聊发少年狂嘛。我也是学考古的，以后也许都要和过去的老东西、老物件打交道，死亡也是过去的一部分，就算是提前实习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