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走谢抚芝后没多久,陈愿念便也带着昌盛出了门。
因着吃喜的地方不远,陈愿月又见屋外寒风瑟瑟,处处飘梅,顿时诗兴大发,这才提议步行而至。
昌盛作为下人,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但已是年关将近,街上的冷气差不多成团地往人怀里扑。陈愿念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又在府中养了那么久,猛地经风一吹,身子里外顿时刺痛起来。
陈愿念哈着气,不停地吹着已经红到发白的双手。
“少爷,今儿天冷,您可得悠着点。”
昌盛生怕陈愿念的身子吃不消,忙得出言提醒道。
“感觉还是穿的少了些,去,让宵宵把那件绣着乌羽的天蓝色大氅拿出来,快去快回。”
陈愿念虽还没冷到说话哆嗦的份上,但如果再这样冻下去,搞不好真会生一场大病。
昌盛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粗制的皮袄脱了下来,替陈愿念披上,这才光着两条膀子,快步折回府中。
许是天气太冷,路上除了些跑腿脚的苦工以外,甚少见衣着光鲜的人出外走动。这让陈愿念不禁在心底感叹起自己的傲洁品性。
不过这种心境维持了不过半刻,陈愿念便被披着的那件粗制皮袄上难闻地兽味儿惹得蹙起了眉。也不管到底寒冷与否,嫌弃着将皮袄抖落在地。
“这昌盛……衣服都臭了也不仔细洗洗……”
正抱怨着,陈愿念用余光瞥见了两个魁拔的身影。
还没等陈愿念将头扭过去,横空飞来的一记拳头,竟直接将陈愿念打翻在地。
“谁!”
陈愿念惊得睁圆了眼睛,抬起脸直直看去。
逆着光,陈愿念依稀分辨起面前之人的模样。
“别看了,是我。”
那团模糊不清的人影淡淡道。
陈愿念只觉着此人声音耳熟,却一时也没能想起到底是谁。
不等他再次开口,又是一记狠戾地拳头直冲陈愿念胸口而来。
“呃——!!”
陈愿念吐出一口浓浓地鲜血,血液顺着下颚汩汩流进了衣领里。
此时陈愿念只觉自己命不久矣,挣扎着想要看清眼前之人。
那人倒也十分讲究,背着光缓缓蹲下了身子。“这下看清了吗?”
陈愿念登时睁大了双眼,气得浑身颤动不已:“寰威!!你!!竟敢打我两次!?!”
寰威拍了拍手,眸间的不屑翻涌而出:“上次打你,是打你口无遮拦。这次打你,是因为本少爷想。”
“我是!我是国公府唯一的……呃——!!”
陈愿念话还没说完,就被寰威一脚踩在了锁骨上。随后寰威将一只手支在耳朵边,大声调弄道:“你是什么?国公府的什么?”
“你……!!我不会!!不会放过你!!”
陈愿念被踩的差点喘不上来气,两只手紧紧扒住了寰威的靴子,那双眼睛更是红得令人胆寒。
寰威不屑地白了陈愿念一眼:“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最好给我离三娘远一点儿,若是再敢胡言乱语说些梦话,你我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出不了门为止。”
说完,寰威便猛地收回了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过前脚刚走,昌盛便捧着大氅,快步朝陈愿念跑来。
见陈愿念如同一滩烂掉的泥一般瘫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昌盛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陈愿念扶了起来:“少爷!少爷!发生什么事儿了少爷!?”
昌盛一时间慌了神,这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的,若是老国公和国公夫人怪罪下来,那是连条活路都难留啊!
陈愿念双眉紧锁,嘴边喷吐出的血液已经彻底将衣领染红。他抬手指了指寰威离开的方向,过了好半晌才喃喃道:“我要……我要让寰府上下赔命!!!”
……
“三夫人……喝点水吧。”
楚桑将刚沏好的容山毛尖轻轻摆在了天若悯桌前。
天若悯扬起脸,冲楚桑淡淡一笑,笑容却始终走不了心。
“三夫人还在为三少爷的事忧心吗……?”
楚桑将面前的茶点朝天若悯跟前挪了挪,不禁面露愁色。
天若悯轻叹一声,顺势将手里的卷书扣在桌面上:“三少爷这一走,已经整整四日了,且不说大少爷,就连我都寝食难安……”
“奴婢倒觉着三夫人无需担心。三少爷身边还有垂枝呢,奴婢可是亲眼见到垂枝武功变幻莫测,当真是跟戏本子里写的一样呢。有垂枝在侧护着,三少爷断不可能有事。”
“我知道,可是……唉……”
天若悯愁的眉头久久未松,心里总跟打鼓似的乱跳个不停,那种不好的预感如影随形,总觉着像是要出事儿了……
“不好了!!不好了三夫人!!”
问柳阁下人满脸惊恐,踉跄着冲到了院厅门前。
“不好了!寰府门前来了许多官兵,说……说要捉拿三少爷回去问罪!!”
“什么!!”
天若悯惊得从椅子上蓦地站起,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下人:“为什么要捉三少爷啊!?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小的只听是要找三少爷,现在家主已经过去问情况了,具体怎么样还不清楚呢……!”
天若悯脑海中顿时闪现出许多最坏的假设,他寰威……总不可能是杀人了吧?
“快!快带我去!”
容不得天若悯思考,二人便小跑着出了问柳阁的门。
一路忐忑,还没等二人走近,天若悯就已经看见寰府门前乌压压站满了手持长刃的官兵。
“三夫人……”
楚桑顿觉害怕,轻轻拽住了天若悯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过去。
天若悯见状,心里渐渐发紧,却还是沉下双眸,提起步子赶了过去。
“事情的起因你也知道了,国公府的意思是,你们寰府必须交人,这事儿姑息不得,谁让你弟弟一再挑衅呢?”
领头的官兵对寰幕很不客气,说话间颇有点儿狗仗人势的意思。
但寰威并未对此多在意,只是沉着脸,双眉紧拧着朝身边的聆风低声说着什么。
“大少爷……”
天若悯朝寰幕凑近了些,神色不安地环顾起眼前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
半晌,天若悯才定了定神,将目光转向那个领头的官兵:“这位官爷,请问……寰威他犯什么事儿了吗……?”
领头官兵闻言,先是打量了天若悯一番,随后竟装作没听见似的无视了她。
天若悯顿时恼红了脸,不敢相信这个领头的官兵竟这般瞧不起她。
见天若悯表情出奇的难堪,聆风先是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寰幕,随后才凑近天若悯的耳边,低声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复述了一遍。
“他打了陈公子!?为何如此突然?!”
天若悯不可思议地看向聆风,似是在等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这……”聆风心虚地看了看寰幕,这才微微摇头道:“小的不清楚……”
还没等天若悯继续开口,领头的官兵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半晌后蹙着粗浓的眉毛,不耐地催促道:“我说你们寰府能不能别这么墨迹?让你们交人你们在这唱戏啊?”
寰幕眸色冷淡地睨了他一眼,随后淡淡开口:“我说了,寰威已经四日没回来了,我们也在找。”
“少在这给我放屁!他是你弟弟,总不能因着兄弟俩都睡同一个女人就明目张胆地包庇吧?”
说完,迎着周围围观群众的交头接耳,领头官兵轻嗤着斜扫了一眼天若悯,那副表情当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寰幕原本还有些淡漠的眸光顿时变得狠戾起来,寰府众人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手撕了这个满嘴腌渍的下九流。
“呵呵呵……”
蓦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地轻笑,在场之人无一不侧头看去。
只见寰鹤依旧是那副雅淡地书生模样,身后却足足跟了有十几名大理寺侍从,个个人手持刀刃,面色阴戾不掩。
领头的官兵见状,顿时紧张得滚了滚喉咙,随后才朝寰鹤作揖假笑道:“原来是……少卿大人。这也没什么案子要破,怎得把您都惊动了……?”
寰鹤弯着那双狭长地眸子,语气颇显愉悦道:“这话我也想问辛大人,你不在官府院吃喝玩乐,怎得想起来抓人了?”
辛虎闻言,神情顿时一僵,但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不过片刻便重新扬起了难看的笑容:“少卿大人说笑了,百姓有需要,下官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了……”
“哈哈哈……”寰鹤闻言,笑得更显轻快:“此事我已经听说了,若是没别的事,辛大人就请回吧。”
“这怎么能行呢……下官可是……可是奉陈国公之命,前来向寰府要人的。就这么空着手回去……恐怕陈国公要怪罪的……”
“那你想怎么样?”
寰鹤佯装诧异道。
“下官……下官……”
被寰鹤这样一问,辛虎顿时踌躇起来。
其实比起得罪陈国公,他更怕得罪寰鹤。若是得罪了陈国公,最起码清楚陈国公报复自己的套路和手段,但得罪寰鹤……且不说自己的官职是否能保得住,搞不好连同自己的家人……都难以幸免。
这是过来人老早就给过他的忠告。原本辛虎并未上心,但在看到身边人得罪寰鹤后的下场,辛虎一直将这句忠告铭记于心。
现在,这句忠告又一次浮现在自己脑海当中。
“下官……明白了。”
辛虎脸上挂着十分勉强的笑容,埋着头朝寰鹤捧了捧拳。随后唇齿微张,准备下令收队。
“辛大人不急。”
寰鹤淡淡一句,收队的号令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卡在了辛虎的喉咙间。
半晌,辛虎赔笑:“少卿大人……还有何吩咐?”
寰鹤奇怪地勾了勾唇角,顺势将折扇收起:“本官方才听见有人说什么……兄弟俩都睡同一个女人什么的……你可听见了?”
闻言,辛虎额前顿时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愣是连气都不敢多喘……
“给你个机会……”寰鹤微微扬起下颌,“掌那人八十嘴板,你就可以收队离开了。”
辛虎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谨慎地揣测着寰鹤的用意。他当真没听见是谁说的那句话吗?还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如果现在随便找个人替自己背了锅……寰鹤会知道吗?
辛虎这样想着,原本挂在额前的汗滴似乎经不起这么大的压力,顿时一滴接一滴地顺着眉骨淌落,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汗津津的。
“辛大人,看来你是不肯要这个机会啊……那就由你这个领队代劳吧。”
寰鹤眸色一沉,随即轻轻动了动指尖,示意身后的侍从动手。
眼见几名身着墨色长襟的侍从步步逼近,辛虎终于还是抵不住这扑面而来的恐惧,朝寰鹤深深跪了下去:“下官自己来……自己来……”
说完,接过大理寺侍从丢过来的嘴板,辛虎面如菜色地对着寰鹤,一下一下,使劲抽着自己的嘴巴。
打了得有三十来下,寰鹤许是觉着声音不响,便轻挑眉梢,轻声朝身后的侍从开口道:“辛大人没力气了,你们谁去帮上一帮?”
“扑!扑……”辛虎满口是血,吐字含糊着连连摇头:“臊期哒因……下刮至只来……至只来……”
听着这一下下响亮的抽打声,围观众人无一不心生畏惧,有一些心里承受能力差的,更是三三两两地先一步散了,只留下一些还没看过瘾的,以及辛虎手底下的官兵们,如寒风中的枯树般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