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东方忆舟醒来时,宗清哲不在神医馆。
东方忆舟脱离生命危险,病情愈发稳定以后,宗清哲便回相府去见父亲。
自打他晓事起,宗远山便经常同他讲一些朝廷政务,家事、国事、天下事,都同他一一参详。
渐渐地,宗清哲由倾听者变成了提问者,最后变成二人一起探讨。除了他的身世,宗远山作为一国丞相所掌握的所有信息,对他没有半点隐瞒。
宗清哲来到宗远山书房的时候,宗远山正在看一封边关寄来的密信。
见宗清哲进门,忙迎上去问:“哲儿,可找到长公主的下落了?”
东方忆舟出事当日,江老太傅回宫后立刻去向皇上负荆请罪,言自己带学生们去游学,保护不力,致长公主遭此横祸,该当万死。
皇上在江老太傅面前狠狠表演了一场惊痛担忧的戏码,还洒下了两滴眼泪,然后凄然道:“这怎能是老太傅的过错?舟儿顽皮,自己跑到危险的地方,以至失足滚落山崖,与他人无尤,老太傅且安心,朕岂是那是非不分之人?”
又道:“太子早前派人回来禀报,朕已派出大批禁卫军前去搜山,一定会将舟儿的遗体带回来,太傅已劳累两日,快回去歇息吧。”
江老太傅悲泣道:“皇上,在山上时,我也安排了宗大人前去寻找,长公主是福大命大之人,一定可以生还。”
东方凛皱了皱眉,暗怪江太傅和宗清哲多事。小丫头片子掉崖就掉崖呗,这一掉多让人省心啊,瞎费什么劲儿呢?
宗清哲是个有真本事的,他找回来一具尸首还好,万一真把人活着找回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心中如是想,面上还得说:“老太傅所言极是!”
江老太傅是真心自责,也是真心痛惜长公主,他一双老眼看过三朝更迭,更素知太子的阴私诡谲,怎会轻信他那番说辞?
东方朗说长公主是自己不小心掉下悬崖,唯一的证人姚喜儿也被他早早送下山去。老太傅当时的想法和宗清哲一样,一个字都不信,只是他不能让宗清哲当面和太子起冲突,因而获罪。
进宫之前,老太傅先去了一趟大将军府寻姚喜儿,想亲自问个明白,却被大将军府的掌事娘子、姚喜儿的亲娘挡在门外。
那娘子不知哪来的底气,敢将他一个三朝老臣挡下,态度谦和又满面忧愁同他道:“老大人不知,我家喜儿被太子殿下从山上送回来,便一直昏迷不醒,殿下说她亲见长公主坠崖,受了极大的刺激,此番定要安养一段时日,万万不可再对她重提此事。”
姚大将军不在家,老太傅实在不便同她一个内宅妇人多作纠缠,只好暂时作罢。
他本想着,人命关天,又是长公主的命,皇上对此事总也该有些质疑,好生调查一番,可是等了又等,皇上始终没有下文。
于是他提醒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太子殿下和姚二小姐都在场,是不是将他二人请来,再好好问一问当时的情形?”
东方凛却道:“太傅啊,朗儿没能救下他妹妹,自责不已,在我面前痛哭半日,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至于那姚喜儿,听说她深受刺激,已昏迷不醒,太傅啊,姚将军正在边关保家卫国,咱们怎能再让他为家事忧心啊。”
老太傅生生被他噎住,竟无言以对。
当爹的都觉得无所谓,不想深究,他一个当老师的,再心急又有什么用?只好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宗清哲身上。
东方凛派去搜救长公主的几个禁卫军当天在谷口晃悠了一圈就回来了,可宗清哲十天了还没回来。
宗远山在江太傅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宗清哲去找长公主,十日不归必有原由。他深知宗清哲武艺超群、心思缜密,做事向来有章法,因此虽有挂念,却并不忧心。
长公主还活着的事宗清哲并不打算瞒着父亲,一是父亲对长公主一向维护,从无恶意;二是他需要父亲的协助。
更何况,白神医和父亲是旧识深交,就算他不说,白神医也会如实相告。
于是,他将这几日所经历的种种一五一十向父亲道来,只略去了东方忆舟重生之事。
那件事,此生此世,只会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听罢宗清哲所述,宗远山蹙眉道:“江太傅也对太子有所怀疑,竟当真是他所为。”
沉吟了片刻,又道:“长公主暂时不愿回宫,也是明智之举,如今宫里不只太子想杀她灭口,皇上对她的性命也并不在意。”
宗清哲虽已从东方忆舟口中得知皇上其实并不爱她,且早就盼着她死,但那也是东方忆舟做鬼的时候才发现的。
现实中皇上一直掩饰得很好,从来无人质疑他对长公主的宠爱,父亲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见宗清哲目露疑惑,宗远山便将江老太傅面见皇上的事情告诉了他。
宗清哲冷笑道:“他可真是了不起,为了一个仁义的名声,生生伪装了这么多年。”
宗远山素来知晓宗清哲对皇上没什么敬意,却也不曾见过他有这么大的敌意,心中一动,道:“哲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长公主有什么打算?”
“父亲,孩儿此番回来,正是要与您商议此事。”
门外一声轻响,宗清哲已然察觉,厉声喝道:“谁?”
一个飞掠已至门边,一把拉开,却见大夫人徐氏端着托盘,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外。
徐氏原本已打算歇息,门房上的小厮来报,说二公子回府了,去了相爷的书房。
宗清浩从青越山回到东宫,便遣人送信给徐氏,让她盯着点宗清哲的动静,如果他回府,一定要打探清楚他是否找到了长公主,以及长公主是死是活。
儿子交待的事徐氏怎敢不上心?便嘱咐门房上的小厮,一旦宗清哲回府,无论早晚,定要第一时间来报。
此刻听见宗清哲回府,她立刻端起丫鬟刚刚给她熬好的参汤,朝书房而去。
徐氏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刚刚将耳朵贴上房门,什么都没听到呢,就被宗清哲逮个正着,忙强作镇定,“还能是谁?自然是我。我来给相爷送碗参汤。”
徐氏向来对宗清哲没有好脸色,一边抬脚进房,一边没好气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宗清哲不再说话,沉默地静立一旁。
在徐氏面前,他早已习惯做个哑巴,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
宗远山双眉紧蹙,瞪着徐氏道:“你来做什么?刚刚将你从祠堂里放出来,又不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