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一处伤口的缝合,使东方忆舟的容貌发生了变化。
头皮收紧,将脸部皮肤略微向上带起,眼角微挑,一双弯弯的桃花眼,愣是变成了凤眼形状,原来甜美娇憨的一张脸,凭添了几分英气。
东方忆舟刚刚醒来的时候,连头带脸都被纱布厚厚裹着,只留了眼睛、鼻孔和嘴巴在外面,像个大冬瓜。
双腿和腰身都被裹了正骨的杉篱,全身只有一双手能动。
她睁开眼睛,先是迷瞪了片刻,然后指着围在床边伸头看她的三颗脑袋,粗声粗气喝道:“呔,你们这群毛贼宵小,胆敢使那下三滥的手段害你爷爷,有种将爷爷放开,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头动不了,只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到处瞧,“爷的流星锤呢?”
指着宗清哲,“兀那小白脸儿,不要跑,待会儿吃俺老张一锤。”
说罢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屋里仨人半天没缓过劲儿来。白神医和神医娘子对视一眼,看向宗清哲,眼神莫明复杂。
这些日子,公子一副扒心扒肝、失魂落魄的样子,搞得他们一度担心这姑娘要是救不回来,公子只怕就要生死相随了。
可公子这眼光也忒有点……有点……
宗清哲也有些愣怔,见白神医和神医娘子双双瞧着他,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忙道:“她她、她平时不、不这样。”
见一贯冷清自持的公子慌得话都说不全乎了,二老心一软,双双又将目光移开,去看窗外老杏树干瘪的树杈子,一个说:“哎哟,杏树叶子落了一地。”
另一个道:“啊,那我赶紧去扫扫。”
两人前后脚出了房门,还贴心地将门板给掩上了。
宗清哲凌乱了一会儿,在床头坐下,握住东方忆舟的手轻笑道:“你什么时候又会使流星锤了?我不走,等你好了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第二次醒来,还未睁眼,东方忆舟先哇哇痛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奶声奶气地求:“爹爹,不要将莫儿换给王家大叔,不要吃王家哥哥。”
三人俱是一惊。
只听东方忆舟又哭道:“王家哥哥送了蝈蝈笼子给我,呜呜呜爹爹你不要吃他,你要吃就吃莫儿吧。”
“呜呜呜爹爹,莫儿怕,莫儿宁愿被爹爹吃,不愿被王家大叔吃。”
“易子而食?”白神医震惊道。
神医娘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宗清哲走近一步,俯身靠近东方忆舟,沉声问道:“你是谁?”
东方忆舟默了片刻,怯生生答道:“我是莫儿。”
“你几岁了?”
“七岁。”
“你是哪里人?”
“平州人。”莫儿仍怯怯道,随即软着童音央求:“叔叔,你可不可以帮我求求爹爹,不要将我换给王家大叔,他的刀好快,莫儿好痛。”
宗清哲心下大骇,厉声道:“你为何在此处?还不快快离开!”
东方忆舟一声惊叫,瞬间没了声息。
宗清哲忙去探她鼻息,见无恙,心下稍安,转头对白神医道:“白大夫,她怕是体质太虚,阴气过盛阳气不足,可有法子?”
宗清哲一直没有将东方忆舟的身份如实相告,并非他不信任白神医夫妻俩,而是东方忆舟的身份太过敏感,他们知道了并无任何益处,只怕还会受牵连。
因此只说她是自己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夫妻俩都是明眼人,见公子连姑娘名字也不说,便也不问,一直丫头丫头地叫着。
白神医也已意识到东方忆舟的状况绝非寻常的神识不清,忙道:“有有,人参鹿茸都有,我这就去煎药。”
一边走一边招呼呆若木鸡的自家娘子:“娘子,你快去肉铺买些羊肉回来,熬一锅羊肉姜汤。”
“好好!”神医娘子一路小跑去买肉,“我还得去拜拜菩萨……”
宗清哲之所以确定东方忆舟不是神智不清胡说八道,而是鬼上身,正是因为莫儿的那些话。
时隔十七年,玥盛国又逢大旱,比之十七年前,灾害的严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大灾尹始,先皇东方周便开始积极部署各项救灾措施,开仓放粮,严令各州府全力协助灾民的安置和迁移。
即便如此,不知为何还是有一批灾民不肯在临近州县安置,流入玥阳城,以至造成后来的民乱。
当年旱灾最严重的地区,便是平州。平州地势高,多山少水,自古以来便是旱灾多发地。
今年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依然是平州。
宗远山早已将平州知府递上来的灾情折子,连同自己所拟的救灾措施一同上奏给了皇上,皇上却始终压着,没有任何举措。
皇上不发话,附近州县自然捂紧各自的钱袋子,不肯伸出援手。
听闻平州一带早已寸草不生,连树皮都被扒了个精光,灾民无以为食,只能携家带口离开家乡。
襄州与平州比邻,虽只隔了一座大山,灾情却没有那么严重,于是年轻强悍的男人们纷纷上山为匪,在襄州界内干起了没本钱的营生。
灾情得不到缓解,灾民越聚越多,很快便形成了匪患。
最可怜的便是老弱妇孺以及残病之人,无人安置,无人施粥,做不得长工,当不了土匪,许多人活活饿死在逃难的路上。
丞相府收到的密函中称,平州一带已发生多起易子而食的惨事。
作为上位者,终日得以饱食之人,他无法去指责那些残忍杀掉孩童果腹的行为,如果民得以聊生,谁会如此?
如果一定要追究责任,那么最该追究的,便是一国之君的责任。
易子而食这种惨事,会扰乱民心,从来不允许宣扬,东方忆舟居于深宫,不接触民间,也不接触政务,没有理由知晓。
所以,那个莫儿,不会是东方忆舟。
换作从前,宗清哲可能没那么轻信鬼神之说,可是东方忆舟前几日才刚刚同他讲过自己做鬼的经历,不由得他不信。
由此,宗清哲可以断定,东方忆舟这两次醒来的异状,是被不同的鬼魂附了身。
东方忆舟是重生之身,体质本就殊异,再加上她现在身体极其虚弱,被怨力强大的鬼魂附上,也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