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麻叹了口气，许久，望向了杜若：“我答应你爹，保你无虞….今夜你便离开，可能应下？”

“好”。如今这世上，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柳麻原是黔西百色王一名暗卫，十几年前受命追查西山巫族落网之鱼。

原本，这西山巫族世辈与百色狐族世代和平相处，互相钳制，因祖上定下的盟约，互相忌惮，各居一方而治。

然而百年间，西山巫族因巫王早逝，新王软弱，根基不稳，日渐没落。黔西百色却人丁兴旺，势力逐渐强大，当百色新王白泽登上王位后，百色更是虎视眈眈，最终攻打一举灭了西山巫族。

当时巫族王室皆被屠杀殆尽，唯一的王女西无诺不见踪影。百色二王子九尾狐白泽曾多次派人秘密查探，倒不真是想斩草除根或者觊觎王女，只是当西山王宫被翻了底朝天也没寻到巫族神器时，白泽就估摸着只有找到西无诺才能有可能得到巫族的神器了。

至于白泽为何要非要求得这巫族神器，就要从黔西百色狐族王族内斗说起。

白泽乃百色王的次子，百色一族以九尾白狐为尊，白泽上面还有一个嫡生的哥哥白寂。白寂的母亲贵为青丘王女，嫁与百色王本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不想百色王游历四海时，结识了一只蛇妖，两人情意相投，生下了白泽，蛇妖遂入百色王廷，日日伴百色王左右。

狐族本专情，少有妾室，可怜青丘王女，百色王后，心里气闷寡情薄义的郎君，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撒手人寰。

大王子白寂自幼丧母，百色王亦心中有愧，对白寂教导甚为上心。白寂生而性情温和，才思敏捷，博闻强记，唯灵力修为较弱之。百色王自觉亏欠妻子，在大王子婚配一事上颇为重视，一早就挑选了狐族第二尊贵的九尾碧狐康氏嫡女姒为王妃。

康姒系出名门，灵力高强，容貌秀美，与白寂少年夫妻，鹣鲽情深。

当时百色王与西山巫族交战，重伤之下，白寂日夜悉心照料。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极为出色的大王子白寂会成为下一任百色王时，却曝出大王子白寂，内斗于宫廷，投毒百色王，致其伤重昏迷…白寂被施以焚刑，其妻康姒携王孙白玹在逃….

二王子白泽带父一战，灭了西山巫族。后来白泽寻到神医百里稷，百色王终于清醒了过来，由于身体大不如前，休养期间，白泽代王治下，表面上掌握了实权。

康姒逃跑之际，带走了百色狐族圣物狐灵珏，本是当初百色王赐予大王子白寂，以示传位之意。

如今，白泽既有战功，又寻得百里稷救回了父王，忠孝两全。在母亲的帮助下，坐上了百色王储的位子，代理王权，但终非嫡长，狐灵珏一日未寻回，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心里不得安宁，便下令捕杀康姒……带回王孙。

多年来，四海内一直有百色族的暗探追寻神器下落。柳麻就是其中一条线。

他负责无望山这一片，后来追杀康姒，引的无望山雷火时，发现了杜桑晦一家的异常。

他向上禀告了康瑶，领命一直潜伏，暗中监视杜桑晦一家的一举一动，寻找神器下落。

说到康瑶，九尾碧狐是百色狐族第二大旁支，因为白寂谋逆一事，康氏受牵连动荡，康瑶的两位兄长皆因助力于白寂，丢了性命。

后来为避免事态扩大，康瑶领父命，嫁与二王子白泽。白泽当时已有正室原配，在康氏的扶持下，白泽一举拿下西山巫族，待大权在握，白泽开始明里暗里削弱康氏。

康氏女，瑶夫人资色平平，灵力却不弱，为求圣心，也为了维系母族，自请追查康姒。

柳麻不清楚的是，暗地里，康瑶恨透了堂姐康姒。因为白寂夫妇二人谋逆，康家死了不少人，康瑶本有心仪之人，为了族人安危，舍了自己，可笑的是白泽根本不在意她，她几次三番为康氏在白泽这里委曲求全，勉强才保得康氏一点地位。

康瑶眼中，导致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康姒，自己和族人们深受其害，她自请追查康姒也是想在白泽面前自证清白。

柳麻作为暗卫，跟随康瑶追查康姒时，本以为瑶夫人会念同宗之情会放过康姒，没想到九尾碧狐手下毫不留情，重伤康姒，后因西无诺意外出现，康瑶阴差阳错打死了产后虚弱的西无诺，又被康姒趁机断了一尾，灵力大减。

百色王虽将政务交予白泽，自己日日遵百里稷的嘱咐，将养身体，但自他清醒后得知白寂被施以焚刑，心中一惊，对白泽生出一丝怀疑，当时情势下，只能选择退居，他身后也有一支力量在追寻王孙白玹。

柳麻本是二王子白泽的暗卫，放给康瑶，也是白泽在康氏这里埋的一个眼线，以免康瑶有二心。多年潜伏，柳麻渐渐感佩杜桑晦为人忠厚，心地良善，尤其几年前柳麻的儿子染时疫，在杜桑晦的救治照顾下，终保一命。

卧底做到他这份儿上，已经分不清身份了。他作为柳麻的人生多过二王子的暗卫，虽然借喜好学医接近杜桑晦，但时间久了，杜桑晦亦师亦友。

人就是这样，假装久了，就容易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或者和杜桑晦在院中下棋饮酒，讨论草药的日子才是自己闭眼时最想回忆也最自在的日子。

杜若听完柳麻的一番话，愣神了很久，一会儿有些悲伤自己的母亲，一会儿自感爹爹将自己养大不易，却从未让她对时刻被追杀的生活生出一丝丝的恐惧。

柳麻说完，就把早已嘱咐家人准备好的包袱递给了杜若：“你该走了，我答应过你爹，你也应了我，要是被瑶夫人带回百色，怕再无自由身….”

柳麻想到了自己前半生做暗卫的苦，这十几年的自在生活已是无憾，苦笑了一下，送杜若出门后，他安排妻儿回老丈人远亲家暂避，自此告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做人暗卫，刀口舔血的日子，从未流泪的他红了眼眶…

人有了牵挂就有软肋，有了软肋就没法再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少了这份柔软，做孤独强硬的行尸走肉的日子，他不想再要了。

杜若并没有北上，她在镇口当初与九白分别的地方静静坐了一阵子。

回想着父亲母亲为自己能活下来付出的种种，她悲从心中起…再想到自己和九白在一起的日子，原以为找到了一生相知相伴的人，没想到这一场救赎不过是早有预谋的笑话…

杜若不后悔自己付出自己真心和被拿走的阴阳眼，巫族神器从来也不是她想要的。她后悔自己留有那一丝情爱真心的幻想，与其说九白骗了她，不如说自己迷失了双眼。

从小见了多少隐藏在甜言蜜语下的丑陋阴险的人心，竟然还会存了一丝侥幸，九白设计了她，她也刺了九白两刀。情爱啊，今日里耳鬓厮磨，长相厮守，明日又各种苦衷不得已的翻脸无情……

杜若想到自己从此孑然一身，也没什么牵挂，但柳麻一家又会像他父母当年一样逃亡，因为自己。

她不想也不必再背负别人的命了。叹了一口气，杜若站起身。夜色中，孤独的背影又朝着来路去了。

杜若回到柳麻家中时，柳麻已经被斩断了手脚，四肢被钉在家中日常屠宰的砧板上。

柳麻的死状极其惨烈，背叛的下场永远都是让活人恐惧，害怕到绝对不敢生出二心…康瑶正要下令追寻柳麻妻儿，看到了推门而入的杜若。

杜若看到柳麻的死状，悲愤从心中蔓开，眼前的女人杀了自己的母亲，又以此种残忍的方式杀害了帮自己逃跑的柳麻，医者本是父母心，总想着如何救人，如今，杜若眼中溢出了无尽杀意……

康瑶看到杜若回来很意外，冷笑：“竟为了个叛徒，又回来了？！这叛徒搭上性命也不肯说出你的下落，看来你与西山巫族必有些干系….”

杜若冷冷的看着康瑶，没有说话。

康瑶转身吩咐手下：“殿下命即日回百色，把她押回百色，回去再细细审问。”

“是！” 几个侍卫上来捆绑了杜若，一行人一路南下，朝着百色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