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于天际处浮现亮眼的橙色。在云朵的映衬下，呈现出层次分明的色彩，绚烂夺目。原本还算炎热的天气，过了正午的日头，反倒泛起了丝丝冷意。初春时节大抵这样，中午热，早晚凉。
依旧是谢捕头带路，几人的脚程并不算慢，总算在夜幕降临前赶到了码头。
谢捕头多年打熬身体，身强体壮，像是有意无意试探杨凡，跑得极快。杨凡力大无穷，跟上谢捕头自然毫不费力，甚至，杨凡觉得自己还能再快一点。倒是胡一一，气喘吁吁，怕不是下一秒就要抽过去。
但杨凡感觉胡一一是装的，别的不说，虽然喘的厉害，但胡一一的额角上却没有一丝汗珠。
码头早已亮起火把，亮堂堂围成一圈，竟比白日还要亮上几分。码头上，不时有脚行的汉子来来往往，将大箱小箱的货物从货船上扛下来。
相比于平日，如今的澜水码头略显萧条。由于澜水连续沉船，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王县令索性将澜水码头给封了。且不说渔船或者渡船，就连马家的货船也一并搁置在了码头上。
这可愁坏了马家。
马家靠着胭脂生意起家，云澜城最大的胭脂铺子就在马家名下。不仅如此，马家的胭脂还远销各地，可现在水路被封，为了赶着出货，只能走陆路。
于是便苦了脚行的一群脚力，前不久刚刚装好船的货物，又得卸下来。
蒋老大现在很郁闷，相当郁闷，原本一切都还好好的，可好死不死澜水里出了一个怪东西，这怪东西不仅吃人，还会祸祸过往的船只。
要知道，澜水码头停的可不止马家一艘货船，那些大大小小的货船，都是由脚行接手搬运货物的，现在澜水被封，脚行的生意直接少了六七成。作为脚行的行头，蒋老大怎能不气？
心情郁闷，语气自然也不太好，面对杨凡的问题，蒋老大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你问老王头？这老小子好几天没来上工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可能是怕我知道他接私活的事情，对他不客气吧。不过他跑了，他侄子可没跑，吴老二被我揍了几板子，回家养伤去了。”
蒋老大还不知道吴老二已经死了。
杨凡原本也只是想看一眼发现人皮的地方，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线索。恰好碰到了蒋老大，索性多问了几句。看得出来，蒋老大虽然看着凶神恶煞，心地还算不错。
老王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白枯山出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对杨凡来说，算得上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好消息是，老王头没有确定真的死了，坏消息是，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
“吴老二已经死了！”
死了！？
蒋老大看着胡一一，一脸震惊，后者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仿佛死掉一个吴老二对胡一一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对呀，挨了你几大板后，回去就死了。有人说是被你打死的，你看那边的谢捕头，就是查案来的。所以吴老二这几天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身体有异常什么的，如果知道，赶紧说出来，免得含冤入狱。”
谢捕头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抬起头揉了揉鼻子，一脸茫然。
莫不是有人在骂我？
杨凡看着胡一一，些许无奈，不得不说，胡一一确实是个人精，唬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现在看来，带上胡一一，好像确实有点用处。
不对劲的地方？
蒋老大仔细想了想：“这两天吴老二正常上工下工，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除了身上多了一股臭味与香味混合的怪味，倒也没什么异常……”
这一点蒋老大并没有太过在意，脚夫嘛，天天干苦力活，哪有不臭的。吴老二又喜欢逛窑子，身上的香味可能就是那时候沾上的。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蒋老大双手一拍。
“如果非要要说不正常的地方，确实有一个。”
老王头接私活的事，吴老二也算有份，按照脚行的规矩，杖五板，逐出脚行。
当然，这只是蒋老大的狠话，都是出门讨生活的苦命人，他自然不会真的把人赶出去，但是该打的板子一下都不能少。
问题就出现在打板子这一环节上。
按照蒋老大的说法，打吴老二的手感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正常人挨打，精神紧张，身上的肉自然而然紧绷，板子落在身上，会有明显的反弹力道。可是吴老二，蒋老大感觉更像是拿木棍在拍打一块死猪肉。就好像，不似活人……
“五大板打不死人，况且我当时下手有分寸，最多只是在床上躺两天。”
不得不说，蒋老大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打人却打出了学问。论打人的本事，蒋老大说第二，云澜城没人敢说第一。五大板下去，让你躺着，你绝对坐不起来。
“早就让他们不要去白枯山，非不听，我估摸着老王头也是凶多吉少，唉，要那五十个大钱干嘛，人没了钱再多有个屁用！”
蒋老大在一旁碎碎念念，当初不让接这个活也是出于好意。白枯山那是个什么地方，作为云澜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别人不知道，蒋老大还能不知道？那地方，进去了还好能有好下场？
杨凡在一旁听得真切，这两天也稍微打听了一下白枯山的传说。且不论传言真假，白枯山上或许真的藏着某些东西。
杨凡心知自己可能莫名其妙卷进了某些事当中，进入白枯山的三人，一个失踪，一个死了，接下来该轮到谁不言而喻。
心情难免压抑……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码头之行并没有找到有关人皮的线索，杨凡索性打算返回县衙，可不远的人群却突然爆出一阵骚乱。
“老大，不好啦，水里，水里……那东西又来了！”
一个脚行的汉子抬起手臂，指着水面发出惊呼。从那只不断颤抖的手臂中，不难发现汉子的惊慌。
“快，离码头远一点！”
其实也用不着蒋老大提醒，脚行的汉子们纷纷将手中的货物丢下，再也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离开了码头。
杨凡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戛然而止……
地势高耸处，杨凡眯着眼看向奔涌的澜水，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有巨大的阴影一闪而逝。
阴影时远时近，或大或小，在码头附近不断徘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夜幕降临，明亮的火光照射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模糊了杨凡的视线。那黑影藏在深不见底的澜水，看不清楚真容。
杨凡也从王县令口中得知澜水沉船的缘故，大概率便是这黑影所为。只是不知道，张屠夫的人皮和这黑影有没有什么联系。
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杨凡看了一眼，一身青衣，是马家的家丁。家丁不知道和蒋老大说了几句什么，便自顾自牵着一只肥羊走向澜水码头。
竟是一点也不害怕。
“真不愧是云澜城第一大善人啊！”
蒋老大些许感慨，旁人见到这水中阴影，怕是躲都来不及，也只有马家的人敢过去。
从蒋老大口中得知，这两天阴影来过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马家出面，向水中投入一只大肥羊，阴影才会离开。
没人知道这阴影的来历，当然，百姓愚昧，看到这诡异的阴影，自然会往神神鬼鬼的地方想。有人说，是山神老爷不高兴了，特地降下的惩罚。
“杨凡，你怎么看？”
胡一一背着二胡，语气幽幽。看着一步步靠近水面的家丁，那双眯起的双眼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杨凡不明白胡一一所指，只当他在说水中的阴影。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神仙，即便真有，想来也该是福泽一方。亦或无所作为，最多也是无功无过。像黑影这般……”
语气有些低沉，多少带了些许恨意。
“与其说是神仙，倒不如说是妖孽来得更恰当一些！”
是啊，如果真的是山神，白枯山上，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吴老二去死。因为不高兴就迁怒于他人，这算哪门子神仙。
这样的神仙，不敬也罢！
胡一一看向杨凡，嘴角有弧度略微勾起，他自然是听出了杨凡语气中的恨意。不知为何，杨凡突然觉得胡一一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有所改变。
之前胡一一也在笑，应该说胡一一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可不知为何，那笑容虽然看着和善，但总给人一种虚伪的感觉，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可现在的笑容，杨凡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
似乎是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澜水边上，大肥羊拼了命挣扎，双眼中人性的露出一抹恐惧。
“哎呀！”
蓦地一声惊呼，随即便是重物落水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大肥羊挣扎的太厉害，还是码头太湿滑，那个马家家丁连同大肥羊一起，双双落入了澜水。
是重物落水的声音，还不等马家反应过来，水下的一道阴影已经盯上了它。
不好，赶紧救人！
这是杨凡第一反应，可是此处距离澜水太远了，情急之下，杨凡随手抄起身旁的鱼叉，对着阴影掷了出去。
咻～
刺耳的破空声，鱼叉宛如一杆大枪，狠狠地刺穿了水面。
冥冥中似乎有一声惨叫，水光波动中，有丝丝殷红的血迹浮现。平静的水面剧烈翻滚，卷起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漩涡，随即慢慢恢复平静。
再看，哪还有马家家丁的身影。
半晌，一张晃晃悠悠的人皮从水下缓缓浮现，随着水波，静静地漂浮在澜水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