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短暂的沉默之后，王县令捋了捋胡须，看向了站在公堂的胡一一。
“你有什么话要说？”
胡一一没有理会王县令，只是隔着铁笼顺了顺杨凡的脊背。不知为何，原本意识濒临混乱的杨凡，竟逐渐平静了下来。被胡一一抚过的地方，似乎有某种温热流淌。
“王大人，在说之前，我有几句话想问一下马老爷。”
安抚好杨凡后，胡一一转头看向了跪在一旁的马景天。不知为何，被那双狐狸眼睛盯着，马景天竟有一种衣不蔽体的感觉，就像年轻的时候身无分文，偷了邻居一个大钱。
蓦地，这种不安，又被某种怨恼所代替。
马景天是谁，云澜城响当当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凭什么在一个小小的算命先生面前露怯？
“你有什么问题？”
不愧是云澜城第一大善人，久居高位，马景天很快压住了内心的恼怒，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那么我就先从张屠夫问起，我们都知道，马老爷爱吃羊肉，而你吃的羊肉，大部分都是马家自己养的，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是从别人那买来的，这些肥羊，都是张屠夫负责宰杀的，是或不是？”
马景天没有否认，这事云澜城的人都知道，否认也没有用。
张屠夫早就死了，在账单结束那天便已经死了。但是在账单结束之前，张屠夫还是张屠夫。那些多出来的羊肉，想必就是张屠夫起了贪心，从马老爷那扣下来的。而那些多出来的肉，实际上却是人肉。
“你胡扯，一个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况且我马家家大业大，也不会为了区区几斤羊肉害人。”
对此，马景天肯定是不承认的，王县令也不相信，毕竟这只是推断，不足以为杨凡脱罪。关键是，杨凡当时也没有告诉他那些多出来的肉。
“那么好，第二个问题，当日杨凡在三里巷曾经与吴老二有过短暂的争斗，事实证明，吴老二当时已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尸体了。那天第一个赶到现场收尸的，不是衙役，而是马家的人。莫非，马家想要隐瞒什么？”
也确实如此，那天在三里巷，胡一一也在人群当中，并且衙役们也可以作证。马家虽说是云澜城第一大善人，消息总不会比衙门还灵通吧。
马老爷的神色明显露出些许慌乱，但依旧没有怯懦。
“云澜城内大部分尸体都是马家收殓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当日正好有马家家丁路过，顺道便去看了一眼。怎么，做好事也有错了？”
嗯，也算有理有据。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马家知道澜水里面的那条大鲶鱼喜欢吃羊？”
“我以为是山神因为祭品不够发怒，而每年祭祀用的牲口大部分也是羊，于是就试了一下，歪打正着。”
“那天落水的马家家丁是一张人皮？马家当中，为什么会有人皮？”
“可能是妖物操控人皮混了进来，马家上下几十口人，我不可能都清楚。”
“我曾送狗儿进马家做了家丁，可过了几天狗儿就完全不认识我了，像换了一个人，为何？”
“马家家规森严，不得与闲杂人等过多交集……”
胡一一越问越急，越问越快，根本不给马景天思考的时间。可即便如此，马景天照样一一答了上来。虽然理由略微有些牵强，但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马景天却是不知，自己已经慢慢掉进了胡一一的节奏。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澜水里的鲶鱼真的是幕后真凶的话，那天在澜水，他为什么要把那个家丁吞下去，还留下一张皮？”
人皮是操控傀儡的工具，毁了自己的工具，怎么说都没道理。况且把人皮暴露在众人视野当中，这对大鲶鱼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铁笼内，杨凡看着胡一一，这个男人果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此时此刻，却又锋芒显露，一个个问题，逼得马景天窘态尽显。
而且这些问题，正是杨凡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胡一一，不简单……
“马老爷，我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许是说的有些多，胡一一有些渴了，竟直接跑过去把王县令的茶杯端了过来，咕噜噜灌了几口。
对此，王县令胡子抽了两抽，却并没有发作。
“我调查过澜水上沉掉的那些船，无论是渡船亦或是渔船，船夫要么是讨生活的外乡人，要么无妻无子，都是些身边没有亲人的孤家寡人，就算出事，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发现端倪。而这些人，之前都曾因为某种原因进出过马家。”
将手中的茶水喝完，胡一一顺手一丢，差点砸到王县令。这老头眉毛一跳一跳，差点气死。
“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公堂之上，有些安静，所有人都目光都看向了马景天。
“荒谬，荒谬至极，你说一切事情都是马家搞的鬼，可马家的货船也沉了，我为什么要对自家货船动手？”
说完，马景天转向王县令。
“大人，此子先前与杨凡形影不离，定是杨凡同伙，如此空口无凭污蔑马家，居心叵测，还望王大人将此子拿下，严刑拷问！”
却见王县令捋了捋胡须，并未给出回应。
“马大善人莫急，让他把话说完也不迟。”
说完，示意胡一一接着说下去。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个样子……”
胡一一清了清喉咙。
先从张屠夫开始，一开始是张屠夫起了贪心，将马老爷的羊肉偷偷扣下一些，赚点外快。可毕竟是杀了几十年羊的人，张屠夫很快就察觉扣下来的羊肉不太对劲，加上疯子口中的胡言乱语，于是张屠夫发现了肥羊的秘密。
因此，便引来了杀身之祸。
可张屠夫死了，谁来帮马家宰羊，而且有关人命的案子，肯定会引起衙门的注意，于是马家便将张屠夫制成人皮，伪装张屠夫还活着的样子。就是那时候，张屠夫的账单突然停了。
尸体久了会发臭，张屠夫的人皮需要不停的更换尸体，在一次换尸体的时候，张屠夫路过码头，被鲶鱼怪盯上了。
澜水上那些被鲶鱼吃掉的人，其实也是人皮妖物，还有马家的货船，上面聚集着大量人皮妖物，自然也是引起了大鲶鱼的兴趣。
这些人皮都进了大鲶鱼的肚子。
哪里有人皮，大鲶鱼就跟到哪里，就是这时候，马家当中的那只妖怪知道，这条大鲶鱼，似乎对人皮，或者说对人皮上附着的妖力很感兴趣。于是，一个计划便油然而生。
云澜城这些年被吃掉的人可不少，这些人被制作成人皮，隐藏在正常人当中，可时间久了难免露馅，而且一直换尸体也是个麻烦事。如果这一切，有一个替罪羊的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实马夫人早就成了人皮妖物了吧？”
胡一一突然问了一句，对此马景天并没有回答。
马夫人这张人皮很重要，所以当日在澜水有东西保住了她，并且当时有衙役在一旁施救，所以马夫人并没有进了大鱼的肚子。但是在和大鱼的斗争中，马家藏着的那个妖物也受了伤。
那天逃进白枯山的，并不是大鲶鱼，而是马家藏着的那个妖怪。
受伤了，自然要疗伤，对于妖怪来说，最快的疗伤方式，就是吃血食。于是马家出了五十个大钱请人扛石块，五十个大钱啊，要不是蒋老大拦着，恐怕脚行那些汉子早就迫不及待冲进白枯山了。
还有马家大量招收的那些家丁，并不是为了补充人手，而是给妖怪疗伤预备的血食。
为了避免旁人发现端倪，不出意外，这些人也被做成了人皮。可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皮，就需要大量尸体，算算时间，云澜城的盗尸案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后面的事，大概也没必要说了，杨凡在山神庙中看到的一切，都是马家那只妖怪所为。
黄郎中因为过早的发现了人皮的秘密，所以也死了。
还有杨凡在码头看到的一切，都是马家在演戏。不然为什么那么巧，偏偏杨凡去了码头，那家丁就失足落水了。
马家之所以修建义庄，也是为了更换尸体方便。后来云澜城枉死的人越来越少，义庄慢慢荒废，不得已，才干起了盗尸的勾当。
那山神庙，一开始就是妖怪进食的场所，白枯山之前流传的传说，都是马家那只妖怪搞的鬼。只不过后来无意被一个货郎逃了出来，白枯山无人敢进，山神庙废弃，那只妖怪不得已才换了一种方式吃人。
原本一切也算天衣无缝，所有事都可以甩到大鲶鱼身上，可偏偏，出了杨凡这么一个变数。
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胡一一看向马景天，那双微微眯起的狐狸眼睛，似乎有寒意弥漫。
公堂之上，莫名的气氛蔓延，胡一一说的这些事虽然听着荒唐，却又显得有理有据，而且仔细想想，所有的一切，都和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只是你的凭空猜测，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定。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这一切都是马家做的？”
如果说是巧合，这么多巧合都凑在一起，那确实也太巧合了一点。但是胡一一却没法反驳，虽然他的推测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但这些也仅仅是推测，确实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马家做的。
马家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那些家丁也大多变成了焦炭，根本无从查起。杨凡的一把火，倒是给胡一一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胡一一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抓耳挠腮，不知该说什么。明明已经找到了真相，却无法定罪，这感觉太糟糕了。
“你要证据，我可以给你！”
铁笼中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凡突然开口……
杨凡想起来当日喝的那一口凉茶，虽然那细微的腐臭味被桂花的香气掩盖，但杨凡还是喝出来了。
马家有个大冰窖，里面存放着大量的冰块，那冰块足够使用一年……
昨日搀扶杨凡的那两个家丁，身上的温度，宛若寒冰。
“马家虽然被大火焚毁，但是冰窖应该不会受到波及，马老爷，要不要带大家去看一看？”
马景天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颓然跪倒在地……
“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