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打工租房子,一定要事先了解一下房东或者前租户的情况,否则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十六岁。
因家庭条件有限,我早早地辍了学,并没有去到理想的学校读书。初中毕业后,我在家劳动了半年,种油菜,种土豆,挖地、砍柴,割草……手都磨起了大大的血泡。零几年的时候,打工潮空前高涨,南下北上的打工人络绎不绝。各大工厂是没有读出来书的人的炼金场,也是初出社会的稚气未脱的青少年男女的青春葬送地。
来年的春天,我和几个亲人一起踏上了去往江南的火车。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工艺品厂,工友都是家乡那边的人,包括老板,我们老家都隔的不远。这是一个家族企业,里面所有的员工都是亲连亲戚连戚的那种,与其说是企业,倒不如说是一个小作坊。
工厂大门外有一条路,路边有一条河,河水并不甚清澈。神奇的点在于,村民们在河里洗澡,洗衣服,洗菜,洗泡菜坛子,感觉那条河里面的水可以洗万物。江南雨多,连续十天半月下雨是常态。村子里这种家庭式小工厂多如牛毛,所以村民就把家里闲置的房子租了出来给工厂做工的人,租金还不便宜。其实吧,说是挣钱,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零几年的时候,一个月拿几百块算工资高的。工资在老板这里扣一点那里宰一点,又要交房租水电,再交一部分给卖菜的,卖早餐的,真正到手的钱,少得可怜。
话题扯远了。
我那会儿刚从学校出社会,对一切规则都不懂,挣点钱不够吃的(十五六岁还在长身体,吃不饱),对于人情世故什么的也不懂,那会儿还没有智能手机,打电话都只得到电话亭花几毛钱才能打的那种。
因为我有点绘画天赋,所以做的工种跟别人不一样,自己独立一个车间,所以很多时候都处于孤独无聊的状态,除了干不完的活儿,和因为吃得多又整天坐着导致横着长的身材,别的啥也没有。隔壁车间可就热闹了,一个车间里一二十个人,都是些女人,十几岁到五六十岁的不等。都说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话不假(就事论事,并非挑起性别敌对)。女人感性,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姑娘跟谁家小伙子偷摸谈恋爱啦,谁家小媳妇快生了老公还让她上班啦,说起自己家的婆婆妈,各种被虐待啦等等等等。但这其中有一个例外,有一个年轻的外省姑娘(因为那个厂全是我的老乡,尽管她家就住在江南一带,但在那个厂里,她倒反而像个外地人),她不爱交际,话特别少,也不太看得起我这样的矮矬穷,总喜欢用眼角余光去瞟人,对她印象一般,没啥交际。可是有句诗说得好,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虽然她不与我们交流,但作为旁观者,我总能感觉到她有特别的心事。当时她在跟我们的品质部检测员谈恋爱,她经常会跟在他身后出入各个车间。这个质检员个子高高的,长得帅帅的,走路斯斯文文的,说话温温柔柔的,挺讨人喜欢,重点是他从不趾高气扬,就算我们哪里做错了他也只会轻声提醒让我们改过来。他也是老板娘那边的亲戚。我在猜想这姑娘是怕自己男朋友会喜欢上厂里别的年轻的小姑娘,所以只要看到她男朋友跟异性多说几句话,她就会黑脸。
质检员来我车间的时候,我经常是那个被喂一肚子狗粮却啥也不懂的傻瓜。我的车间在最角落里,他俩很多时候打情骂俏也都不管不顾的,加上我那时候除了干饭和挣钱,别的也不多想,他们都拿我当透明人。有时候,她男朋友被其他车间的人或者老板叫走了,她就独自站在我车间的窗户前发呆。
村里的人都很迷信,程度之重远超我的家乡。比如哪两家人不和了斗气了,或者一家看不惯另一家风生水起了,就会请一些跳大神的来家里,摆上祭坛跳上三天三夜神,诅咒对方。这种奇异的风俗也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让我不敢惹到村里人,生怕哪天惹到他们被他们摆上一道。
扯得太远了,回忆一开始便停不下来了。听说我们这质检员的女朋友,之前有一个玩得特别好的朋友,是老板娘的堂妹妹。这俩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总是形影不离,可是后来,那女孩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见这女孩经常在她男朋友不在的时候望着一个地方发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来了这么一耳朵。隔壁车间有一个少妇,她有一个妹妹,她这个妹妹呢,就是我说的那质检员女朋友的好闺蜜,听说她去世了,就在我们进厂的去年冬天。这少妇每次提起来这个就要哭一场,时间长了,她的眼睛总处于一种肿胀的状态。至于她的妹妹怎么去世的呢,我也是无意中听别人说起(我不爱八卦,也少言寡语),但是经不住一些妇人在耳边聊天,就听来了。
据说这一天一大早,她的妹妹跟我们那质检员的女朋友,一起骑自行车准备去逛市场。因为好容易休息一天,两个人心情特别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出发了。因为那两年,国家各个城市都在大搞基建,这个村子也一样。村子外就有一个施工队,在修建高速公路,所以,经常会有一些运送施工材料的大型车辆在路上行驶。
质检员女朋友在前面掌握自行车把手,少妇的妹妹则坐在后座,两个花季少女很快就驶出了村子,来到了大马路上。当驶到一个岔路口时,从另一个路口冲过来一辆运送施工材料的大卡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卡车撞上了自行车,两个姑娘被撞飞了老远,前面掌握把手的质检员女朋友昏迷不醒,而后座的少妇的妹妹,则被撞到了路边的防撞石墩上,不等医院救护车来到现场,就已经命丧当场。大卡车因为紧急刹车,也侧翻在了公路边上,一车施工材料尽数倾泻而出,而司机也受了重伤,住进了医院。
那时候鲜少有监控,最后经过交警的裁定,认定自行车有占道行为,大卡车车速过快,才导致这一惨剧的发生。结果是卡车司机重伤,那少妇的妹妹当场去世,而质检员的女朋友,则意外幸运的,只是摔伤了胳膊和腿,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就好了。
至于后来怎么判定赔偿的,我没怎么注意听,只是感慨生命的脆弱,二十出头的花季少女,还没有谈恋爱结婚生子,没有享受到她该有的一切,生命便在那个清晨,戛然而止。如果说只是这样,倒也谈不上什么诡异,我也不至于把它收录到我的《百日诡谈》里来,因为出车祸去世的人,每天每刻世界各处都在上演,也轮不到我来说。重点是我听到的后半段,简直是匪夷所思。
就在那少妇的妹妹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姐姐为了她的身后事,东奔西跑,为了她的赔偿事宜,也是操碎了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又恢复了上班。在一次偶然的闲聊中,她提到了她妹妹出车祸的前几天跟她说过的一件事。她妹妹告诉她,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老太太半夜来抓她的脚,让她跟她走,很可怕。那少妇当时听了,只当是妹妹做的一个梦,安慰了几句,没放在心上。如今细细想来,她不禁责怪自己,如果当时她能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让她多注意一下,或者找个本地的先生打点一下,也许就能避免这个悲剧的发生。她说者无心,旁听的人却觉得蹊跷,让她暗中去打听一下,她妹妹梦里的老太太是谁。于是这少妇就趁下班时间,根据她妹妹对那老太太的形容,从村里打听到,原来那老太太,是她妹妹租房的房东老太太,一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那少妇如晴天霹雳,瘫坐在地,后悔痛哭,恨自己当初给妹妹找房子,怎么不搞清楚底细,害了妹妹的性命!她恨,恨那已经死了的老太太,为何要带走自己正值花季的妹妹!她找到房东理论,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死过人的,重点是把遭遇横死的人的房间租出去,还租给了一个年轻女孩!那房东认为她是受了刺激神经有问题在胡言乱语,说之前也有人在这里租住也没出现问题,是你自己妹妹命短该有此一劫,自己拒不会赔偿。少妇把自己妹妹临死前几天跟她说的话说给房东,房东说她没有证据乱造谣,梦里的东西不可信,再说了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自己怎么会信她的一面之词。两人各执一词,闹到了法院,法院最后判决房东赔偿少妇几千块钱,说是他不该隐瞒住房情况给租户,这事才算了结。这之后,那家人的房子再无人去租,人们经过他们门前都快走几步,生怕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后来我们休息的时候,去村子里找老乡玩,经过那家房子,偷偷往里瞅一眼,只觉里面阴森可怖,不敢多做停留。自听说这个故事以后到现在为止,不管夏天有多热,就算晾着肚皮睡觉,我也要用被子把脚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脚又软又麻,已经形成生理反应了。可想而知,在我听说那女孩夜里做梦被人摸脚的时候,内心有多害怕,从心里到生理,都严重不适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坐在车头的质检员的女朋友只受了轻伤,而坐在后座的女孩却当场毙命,怎能不让人唏嘘命运的无常!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一切都与她再无关系,而活着的人,却要在以后的每个日夜,饱受精神上的折磨。我现在能理解质检员的女朋友了,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讷讷不语,望着一个地方发呆,大概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跟她的灵魂对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