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回去后挨家挨户通知晚上去祠堂,有事相商。
村子里一般是这样的,白天大家都有农务要忙,商量事情一般都是晚上。
灯火通明的祠堂,闻家村各家各户主事的男人都在这里,夏天的晚上很是燥热,蝉鸣不止,听得很烦。
突然聚在一起,每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东家问西家,“你那两亩地伺候得真好,打算种什么?”南家问北家,“你怎么想的,实在不行过继一个吧。”
村长拍了几下桌子,大喊,“安静!”
“这次聚在这里主要说一件事,赵主簿说,有一种甜瓜适合种植在沙地上,不是庄稼,是水果。一亩地可以有七百多个,一个可以卖到三十文。”村长开门见山。
“三十文?”
“三十文!”
大家听到三十文,有些上头,议论纷纷,人们一合计,这一季能挣几十两,喧哗声更大了。
“大家也知道,这水果不能当饭吃,如果卖不出去好价钱,那这一年就要吃西北风了。朝廷的税也不会因为我们没有收成减少一分。谷贱伤农,水果也一样,多了也买不上价。”村长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继续说着。
听到这村民才冷静下来,是的,这钱真那么好挣,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我们也没种过这个什么甜瓜。如果失败了,那主簿能不能赔偿我们的损失?”一个村民大声问。
“是啊。”
“是啊。”
“主簿只是建议,种不种由我们自己决定,损失也由我们自己承担。”村长继续拍桌子,手都拍红了。
闻家和的父亲闻庭大声说,“这个主簿真有意思,他自己都不敢打包票给村民们赔偿损失,还叫我们种呢。”
闻庭和闻民乐不对付,闻庭本想靠着儿子在县里当捕快,自己能捞个村长当当,没想到,闻民乐的孙子小小年纪考上了童生。
现在闻民乐还要为那主簿当说客,闻庭咽不下可口气,当众捣乱。
“说了是个人选择,种也可以不种也可以。少攀蔑别人。”村长还是很欣赏赵墨卿的,不想他人污蔑她。
“我听说她跟闻庭家的小子有仇,别是记恨我们村,故意整我们吧。”
“说了种不种都随你们,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是何居心?”村长手都要拍烂了。所以他不喜欢祠堂议事。
“去!去!去!我家小子是被污蔑的,那娘们想让自己的人上位。”闻庭作势要打那个人。
“现在是商议要不要种甜瓜!你们要大家出去打。”
众人见村长生气也有些讪讪的。
“那甜瓜有什么搞头?那烧火粪才有搞头啊!”
“对啊!”
“我去看过,那烧火粪黑得跟碳似的,肥力很足。”
“主簿怎么说?什么时候派人来教我们。”
村长一愣,主簿什么都没有说,上午的时候,两个人满脑子甜瓜,哪还记得什么烧粪。
闻庭又当刺头了,“那主簿肯定不想派人来。这都快秋耕了,要来早来了。”
“主簿不派人来也没关系,我都已经学会了。只要主簿能准许我们用这个方法就行。”
“那明天开始烧火粪。有想种甜瓜的来我这里报个名。就这样,散了吧。”村长说。先烧,就算主簿不允许,也已经烧了。
一大半人都走了,另一半见这么多人走了,犹犹豫豫,拖拖沓沓,也走了,最后只有一户报名。
闻庭一直留到最后,看到闻霜报名,嗤笑道,“闻霜,你别因为你家只有你和你老娘就不当回事。饿死了可别叫村里救济,这可是你自找的。”
闻庭看着村长嘲笑得好大声,他已经看到村长之位在向他招手了。
“闻霜,闻庭说话虽然难听,但是在理的,你要不想一想?”村长也劝他,村长从来都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不会被闻庭讽刺两句就失去理智。
他只有一句话,村长便不再多说什么:我娘中风了。
中风一副药十五文,一天一副药,喝药喝个一两年,家财万贯都要喝穷了。
种粮食哪有这么多钱,只能铤而走险。
刚用完晚膳,程修鹤去书房处理公文了。姬茹月准备沐浴,丫鬟来帮她卸钗环,嘴里喋喋不休。
“那赵主簿生得如此貌美,姑爷又整日和她待在一块。那赵主簿也是,抛头露面,四处奔走,看她以后怎么说人家。”丫鬟时碧先是担忧后又幸灾乐祸。
“时碧,别说了。”姬茹月厉色喝止了她。
“小姐……”时碧傻眼了,她明明是为小姐鸣不平的。
“时碧,你看赵主簿做的事。哪一项不是为国为民,抓了山贼,查清了县里的贪渎,抓了仗势欺人的捕快,现在又推行烧粪,让百姓能有更多粮食。”姬茹月慢斯条理的和她分析。
“可是,她没来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时碧眼里含着泪,被姑娘训斥,她也是委屈的。
“我们不知道就当不存在吗?就让他烂着?况且是真的不知道吗?掩耳盗铃罢了!也是没有能力处理罢了。”姬茹月也感慨。
那捕快们在外面养外室,一个外室在他们手里转来转去,还带到宴会上取乐,程修鹤和她说时恶心得她好几天都没胃口。
“如果你能做官,你不做吗?”姬茹月问。
“我……我……”时碧喃喃了几下,就偃旗息鼓了,到底没说出她不做的话来。
做官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那样她就可以让她的家人过上好日子了,如果能她怎么会不去。
“如果你做了,你能做得比她更好吗?”姬茹月不是目不识丁的妇人,她是折桂书院夫子的独女,爹爹有空时也会教她策论。
姬茹月她爹很有意思,不教女儿琴棋书画,教她策论,教她四书五经,不若教她《女训》也行。气得姬茹月她娘直跳脚。
想起以前温馨的日子,姬茹月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时碧不出声了,因为她知道她不能,之前小姐学字时,她也跟着学,她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可能有赵墨卿的天赋,三年就中举。
“你不知道她的艰难。世人会一直诟病她,即使她做得再好。她的家族也不能例外也会被世人取笑。若她没有强大的家世,在县衙里,她都会遭到调笑,更别说外面的三教九流。单单流言就足以致命。”姬茹月对于赵墨卿的处境看得清清楚楚。
时碧知道流言很可怕。她村里有个寡妇被同村的一个二流子纠缠说了几句话,那二流子的媳妇到处说他俩不清不楚。即使那寡妇再三说他俩就是说了几句话,那寡妇还是被浸猪笼了,为了村里的名声。二流子依然活得好好的。
就是这么不公平。不公平?我刚刚在想不公平?时碧惊了。原来她一早就想过这是不公平的,那为什么现在变了呢?
“也就你把你家姑爷当成宝。赵墨卿有能力有学识,她比你家姑爷还能干呢。况且她要什么英年才俊没有啊?”姬茹月笑着点了点她头。
“况且看多了外面的广阔天地,谁还会回到这四方的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姬茹月惆怅地叹了口气。
时碧听到这话愣住了。
姬茹月看着她这副呆头鹅的样子,噗呲笑了起来。
程修鹤一进门就看到这幅画面,问,“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姬茹月神秘地说,“说你坏话呢。才不告诉你。”
程修鹤:“???”
时碧福了福身子就出去了,在门口守着,看向天上的明月,想着:不公平?
一大早,因为不知道满王殿下想吃什么,厨娘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了办大宴的气势,准备的相当充分,但又不铺张浪费。
“你家这厨娘手艺不错。”赵世材称赞道。
“都是母亲给的人。我也是第一次尝到。”赵墨卿回答。
“那你平时在哪吃的早饭啊。”赵世材奇怪了。
“县衙食堂。”赵墨卿回。
赵世材不解,“省钱啊?”
赵墨卿缩了缩脖子,“省时间,可以多睡会。去到县衙边吃边处理公文。”
赵世材呵呵了两声,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将赵墨卿上下扫了一遍。
赵墨卿脸皮厚,不动如山。
心里吐槽,我就不信你年轻的时候不睡懒觉。
顾溪河和现在的顾家嫡支的关系还挺近。顾溪河的爷爷是前任国公爷的弟弟,嫡亲弟弟,同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
三皇子的母亲是现任国公爷的嫡长女。按辈分,三皇子应该叫顾溪河一声表舅。
当初分家时,没多久顾溪河的爷爷就战死沙场了,下一辈又还没成长起来,若不是前任国公爷还念点香火情。只怕连当初分家的家产都保不住。
就算如此,顾溪河这一支也落魄了。
从开国到现在,已经百余年,顾家也长成了参天大树。
顾溪河幼时去族学读书,大家都说人之初性本善。顾溪河不相信,他觉得这句话是为了教化,是为了让大家向善,为了管理。
有些人是教化不了的,他们好像天生就有自己的世界观,在他们的世界里,恶才是善,善才是恶。或者说他们不在乎,他们高高在上,他们以伤害弱者为乐。
这是顾溪河在小时候形成的价值观,那时他是弱者。
顾溪河的态度很奇怪,他熟读律法,精通审问。他能做到知州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所以一切审问的流程他都清楚,包括审问的技巧他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按理说这是一场双方斗智斗勇的博弈过程。
但是他知无不言。
赵世材、立心、程修鹤、赵墨卿、宋戎全部到场,由宋戎审问,程修鹤和赵墨卿记录。
“你和北凉人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酒肉朋友的关系,利益勾连的关系。”
“北凉人找你合作?”
“不然呢?”
“顾家世代镇守边境,北凉人找顾家人合作?”
顾溪河大笑了起来,边说边摇头,“顾家人……顾家人……”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说得,让大家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小时候家道中落去族中求学,你知道尿是什么味道吗?你知道屎是什么味道吗?你吃过纸吗?你吃过馊饭吗?一切吃不死人的东西我都吃过。我还舔过别人的脚趾头。”
说完,顾溪河疯狂大笑起来,明明是在大笑,明明是在发疯,悲鸣穿进每个人的胸膛。
“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吗?他们在当大官啊!如果不和北凉人合作,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他们,我要如何才能报仇!不和北凉人合作,我就报不了仇了。”顾溪河还在笑着看着他们。
不知谁叹了一声,说,“你可告知族老。”
“欺负我的人中,就有一个族老的孙子。你觉得他不知道吗?他觉得我能给他的孙子欺负,是我的福气。”顾溪河讽刺道。
“你觉得这种旷日持久的欺辱,夫子知道吗?族老知道吗?族长知道吗?我的父母知道吗?”顾溪河不看人,只看着被阳光照射着、飞舞的粉尘。
赵墨卿的手一抖,一滴墨落在了宣纸上。
赵世材也很震惊,世家大族,犯了错跪祠堂的,动家法的,赶出家门的,都很常见。这样折辱人的,他第一次见。
“你恨他们。”宋戎很肯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对!我恨他们。”顾溪河很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所以你和北凉人合作,是为了报复他们?”宋戎继续问。
“对!我需要向上爬。我需要钱。”顾溪河毫不掩饰他的目的。
“怎么合作?”
“还能怎么合作?我给他们庇护,他们给我钱。我得六成。”
“单单给予庇护,就有六成利润?”宋戎不信,利字,每个人都为它挣破了头,如此大的利润,北凉人不咬下一块肉如何肯合作。
“他们的目标名单是我提供的。主意也是我出的。我为什么不能拿六成?”顾溪河口中的真相让人难以相信。
“你的意思是赌坊设局诱哄的对象是你给的?”宋戎语气里充满着不信。
不信,你居然不信我?我办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信。我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这是一般故意犯罪罪犯的心路历程。
一般情况下,此时罪犯就会洋洋得意的讲述他犯罪的过程。他们觉得这是他们的丰功伟绩,这是他们的光荣事迹。他们的成功怎么能有人不知道呢?
俗称激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