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卿急忙回到桌前，拿起这十几天练的一沓字往师父的屋中跑去，想让师父知道即使他不监督我，自己也在认真练字了。

竹卿开蒙极晚，不论习字还是练武，都比其他师兄妹晚了几年。青池也有些后悔，因着过世师姐的缘故，青池对竹卿极是溺爱。不想习字可以过几年再学，反正现在还小多玩会也不打紧。日头太毒不愿蹲马步那就在屋里玩耍，不然要中了暑气。

直到搬去和其他姐妹同住，有了对比之后青池才发现竹卿认字虽然不少，但写的却如鸡爪爬过般潦草。就像住竹卿隔壁的朝月，她的簪花小楷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她，再看看自己徒弟的一手烂字，惨烈的几乎难以入眼。

青池发了狠，将话本子统统收走，全换成了字帖，每日写十张，要写得好才行。

他则一两天检查一次，写得好了就每半月还竹卿一本话本。

有几日青池不在，竹卿就偷懒不愿写，想等他回来时一齐补上。没想到差的太多实在写不完，字也乱了起来，不得已将写的最好最整齐的几张放在最前面祈求能蒙混过关，而青池只需稍稍翻动后面几张，便知竹卿放在最上面写的好的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师父动气了，找夫子借来了戒尺，竹卿跪在他面前举着手等着受罚，为了不妨碍竹卿写字，青池特意只打左手，竹卿看着戒尺心里怕得很。

三十手板下去，手肿的老高，眼泪在眼眶直打转。师父背过身去，冷声道：“回去翻倍补上，三天补不完就别来见我，出去吧。”

回到屋里，顾不得手心的疼痛一头扑在被子里，眼泪涌出的瞬间全被布料吸走。虽是自己的不对，心中还是委屈得不行。往日和蔼的师父突然变得凶了起来，仿佛不再是疼爱自己的师父，倒跟教课的周夫子一个模样。

早就听到竹卿挨打的朝月师姐端来了冰帕子和冰水，什么也没说，默默把帕子帮竹卿敷在手上，走时还留下了一瓶消肿的药。

顺着廊下三两步间，竹卿已到了师父门前，这条路极熟，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师父房门开着，竹卿一眼看见他坐在桌前，正斟茶细品。

竹卿轻喊了声：“师父。”走到他面前站好，他并未抬头，边往另一个杯中斟茶边道：“听见从廊下过来的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多大的姑娘了也不学着稳重些。”

竹卿将写好的字放在师父面前，笑道:“师父怎的一回来就说我，师父看看这些日子我写的字，是否有长进？”

他只略翻翻，将茶杯递给竹卿，竹卿忙双手接过，只听他道:“写的甚好，可见是下了功夫了，你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那是自然，自从上次师父打了我手板，我就再也没有偷过懒了，连周夫子都夸我现在比以前写的好多了呢！至于这茶嘛，师父你知道，我喝不出来好不好，再好的茶叶都觉得有点苦味。”

师父笑着摇摇头:“我就打了你一回，你这小丫头也还记着，还拿出来说嘴。”

他忽地敛了笑意，问道:“我听师兄说你受伤了，可还好？上药了吗？暗器上可带毒？”

“已经上过药了，钟大夫看过说无毒，小伤口不碍事过几日就好了，徒弟武艺不精，给师父丢脸了。”

“无妨。”师父听到无毒松了口气，“你从小长这么大，丢为师的脸丢的还少吗？也怪我，那时想着你还小也不着急学那些东西，没想到小丫头一天天大了，再想从童子功练起也难了。”

师父点头示意竹卿坐着说话，竹卿忙乖巧坐在他对面的榻上，他又道:“刚好你来，省得再我去找你，我这段时日要出门一趟，不光是带了重要的消息回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竹卿急道:“师父又要出门吗？”

“是，不过这次你也跟着去。”

“我也去？”竹卿又惊又喜，“门主同意我跟你一起去？去哪里，何时动身？”

他道:“滇南一带最近不太安定，常有细作出没边境打探消息，上面派我过去察看一番，顺便带你去见见世面，看看边境的风土人情，已经定了两日后动身。这两日你有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精简些，有需要路上再买，别大包小包什么零碎都带着，路上不方便。”

竹卿略略思索就明白了，想来是边境动荡，朝廷要派人一探究竟，玉镜门发展迅速且逐步扩大正是助当今天子夺嫡的缘故，为了天子铲除异己，并在天子初登大宝时收集有逆反之心人的罪证及附逆人员名单，如今天子登基十几年，内忧不足为虑，可外患始终未清，北有狄人不断骚扰，西南小国始终蠢蠢欲动，甚至有异邦人当街抢本地百姓钱物之事，且事后当地官员居然连是何人所为都不知道，更别说抓捕归案。如此出入我朝疆域竟直如入无人之地一般，怪不得皇帝会派师父去，想来是怕官官相护无功而返罢了。

青池又道:“这字帖你拿回去吧，你如今字有了长进，以后用不着再练了。”

回到房中，竹卿紧着将要带的衣服收拾出来洗好等后日走的时候好带，其他细软也已收拾妥当。同屋的小师妹出任务几日未归了，自己要出这么久的门，屋子没人收拾也不行，想到此处竹卿忙将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擦了一遍，还替师妹晒了被褥。眼睛扫过的地方，均是干净利落。竹卿拍拍手，很满意。

如此忙碌一番已是出门前一日晚上，去马房将马儿喂饱，加了上好的草料拌的均匀，白天又请马房的伙计给换了新的蹄铁，等待它们的是接下来一个多月的路途辛劳。

回屋的路上却是踌躇了，早上时玉衡曾来找过，问候了伤势就走了。明天一走就得几个月，是否该去打声招呼呢？

不妥。

师父这次去是有要事，不得轻易泄露给旁人知晓。何况门规森严，同门间的任何行动都不得相互透露，哪怕是再小不过的任务也不得告诉别人。所以即使朝月师姐和自己的关系这般好，平日聊天也不会提及任务一个字一句话，像前日自己负伤归来，她也不会多问半句。

“还是算了吧。”竹卿心道，“也不过刚认识而已，都没给师姐告别呢。”

月光如银，泼洒在脚下的青石板上，院子也被照亮了，竹卿索性将手里用来照明的风灯吹熄。山间的风凉凉的，来时的乌云慢慢被吹散开，点点星子也在月光的映照下失去了光彩。

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几年，竹卿也时常跟着青池下山，但都不会走太远。

通常在山下的集市上买些女孩子爱玩的东西，牛角巷张大爷捏的泥人能跟真人一模一样，她有两个泥人，一个是师父，一个是自己。往前走几步，有个极好玩的摊子，竹卿的第一副七巧板，第一个九连环都是在这儿买的。

青池从不吝啬，虽然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这些东西无趣极了，可只要是竹卿喜欢的，他都会买下送给小徒弟，甚至闲暇时会陪着她玩，竹卿也不贪心，每次只要一个就好，日积月累也有许多了。连那时未做门主的岑山，回来时也会带些许个玩意儿给这个淘气的小侄女。

看着自家两个得意徒弟如此宠爱这个女娃娃，老门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知道青池的苦楚，当年青池成亲的时候他也是见过新娘子的，两人还专门来给他磕头敬茶。他能从青池看向竹卿的眼神里看到爱徒对亡妻爱女的思念，青池不过是想略作弥补。而青池从未耽误过事，交给他的任务无一不完成地漂亮。既然如此，其他地方宽一些也无妨。不是没有人不满青池的做法，老门主一一安抚，也基本无事。

师父的用心和爱护，青池不是不知道，在继任门主的抉择上，老门主颇是为难。两个徒弟无论是武艺还是人品相貌，都不相上下，而谁又不想把持着权利呢？

若是没有处置妥帖，青池和岑山之间起了隔阂反是不好。正值老门主两难之际，青池找到了老门主，师兄为长，他愿意退出，以后甘为师兄左右。

而后青池又道：“承蒙师父多年爱护，才让阿卿平安成长，师父的恩情徒儿不曾有一日忘怀，也不愿因为这些事让师父为难。”

在这样一个充满了血腥、杀戮和密谋的地方，竹卿能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一样，安心快乐的度过童年长大成人，并不容易。其他的同门接受的训练严苛且繁重，更别说能有各种花样的小玩意。

竹卿很感恩。

而这次的出行，要远离自己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去到更远处。竹卿隐隐有些期待，她从未看过远处的风景，也有点忐忑，来源于未知。

明日就要启程了，该会是个好天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