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阳光下,白衣黑裤,微风轻轻吹过,他额前的发扬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脸庞轮廓清晰,皮肤白皙,鼻梁挺直,嘴唇微微上翘……俨然是个小周时桉。
他看见许姜南,并不惊讶,嘴角上扬:“早呀,许管家。”
许姜南回过神来:“早,周……小周先生。”
少年微微一笑,他穿了件长袖白色POLO衫,朗声问道:“跑步吗,许管家。”
许姜南自然是不想去,可一时又想不起怎么拒绝,违心应道:“好呀。”
原本以为他要返身下楼,哪料他转身进了最里面的卧室,并知会她:“跟上。”
许姜南不情愿地跟上去,穿过卧室,阳台……
阳台居然还有一扇门,打开了,一望无际的枫叶林,橙黄的叶子,被风吹落一地,铺就一条金黄色的羊肠小道,望不到尽头……
许姜南傻了眼!不是二楼吗?怎么就变成一楼了?
莫非这就是宅子的后门!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后面,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但是,她自知,不能问。
她问,自然是期望得到答案。然后呢?知道了这些秘密她又将如何。
秘密是用来交换的,可是,她拿什么秘密同周时桉交换?难不成真要把沈云程供出去,简直是背信弃义,令人唾弃。
她既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此刻,决不能掺和其中。索性,装糊涂到底。
许姜南心里忐忑不安……
不知走了多久,少年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棵参天大树,高耸入云……
许姜南扬的脖颈疼,感叹道:“好大的树。”
“它叫见川。”少年开口。
许姜南心里“咯噔”一下,不露声色地“哦”了一声。
“原本有两棵树,一棵见川,一棵知途。它们交颈相卧,向阴而生!”
“那另一棵树呢?”许姜南忍不住问道。
“……死了。”
许姜南愣住,好似有东西堵在胸口,闷闷的。
“这棵树又叫返魂树。《十洲记》里记载,‘聚窟洲中,申未地上,有大树,与枫木相似,而花叶香闻数百里,名为返魂树。於玉釜中煮取汁,如黑粘,名之为返生香。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返魂树的根茎熬成的汁制成的返生香,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许姜南虚汗淋漓,如鲠在喉!
少年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面色惨白的许姜南,悠悠地问:“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许姜南心如擂鼓,毅然决然地摇头:“没有。”
“你惯会装糊涂。”少年嗤之以鼻。
许姜南似乎被他看穿,一时间神情慌乱,掩饰道:“可能是我上辈子太精明了,这辈子注定糊涂些,得过且过。”
少年“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上辈子更糊涂。”
所托非人,无故横死,真应了那句“因果报应”。
许姜南沉默良久,忽然疏离一笑:“好冷,我想回去了,这会宅子里快入夏了吧,应该会暖和些。”
她自顾自说话,转身欲要离去,却被少年叫住:“许姜南!”
不是许小姐,不是许管家……
许姜南心里五味繁杂,神情有些飘忽地望着少年……
那少年手指细长而灵巧,夹起一片树叶,托起的许姜南的左手,放在她的掌心:“许姜南,你当真什么都不想知道。”
他手掌温热,触及她的指尖,许姜南轻颤了下。
少年似有察觉,轻声唤她:“只要你问,我就答。”
许姜南茫然地摇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少年颓然,他瞅着面露哀戚之色的许姜南,陷入了沉默。
吃过午饭,许姜南照例去周时桉那里饮了一杯茶。
此时,既没有小周先生,也没有周老先生,还是先前那个周时桉,可是对于许姜南来讲,一切都不同了。
第一次,许姜南动了离开的念头。
红山孤儿院的奠基仪式在上午,许姜南因为有事耽搁,去迟了。
李成敏知她身不由己,并不怪她。
等到人潮散去,李成敏颇有感触,拉起许姜南说起些许往事。
李成敏终身未婚未育,一辈子都搁在了红山孤儿院,她为人直爽,性格开朗,是个热心肠,见不得孩子受苦,有段时间,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许姜南和李俏闷闷不乐,李成敏对她和李俏说:“家呢,有得是幸福的,没得,也不强求,人这一生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旁的都不打紧。”
李成敏不让许姜南和李俏喊她妈妈:“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养老送终,更不要你们负责。你们从这里走出去了,就莫要再回来,向前看,别回望。”
可是,许姜南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哪有那么容易割舍掉。
今天是个好日子,李成敏心心念念一辈子的事情,终于实现了,她快古稀,总算了了一桩心事。李俏、许姜安、王清野又难得聚在一起,李成敏实在开心多饮了几杯酒,微醉,话多起来。
她看看李俏又看看王清野,最后把目光落在许姜南身上,颇有感触:“小南呀,老李头对不起你。”
三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个“对不起”从何而来。
李成敏起身进屋,片刻后,从里面抱出个一米宽铁匣子,打开了是个小被褥,掀开有张发黄的信封纸。
李成敏拿到许姜南跟前:“打开看看。”
许姜南疑惑地接过信纸,打开,上面写着:“许姜南,庚辰年己未月壬申日辛亥时。”
这应该是丢弃她的人留下的。
笔锋劲道有力,似是个男人。
“捡到你的第二天,有人给我打电话,”李成敏顿了顿,接着说,“那人说,让你在孤儿院长大,他每月会支付一笔费用给我,直到你大学毕业,但是有个前提。”
李成敏叹口气:“你不能被人领养。”
关于自己,居然还有这段往事,许姜南好奇:“你见过那人吗?”
李成敏摇摇头:“你小时候乖巧漂亮,喜欢画画,特别有天份。你五岁那年,当时有个美国的夫妇过来看你,你还记得不,她们想领养你,我当时也动了心思,哪想第二天,那人又给我电话,告诫我,要守诺,既然收了他的钱,就不要做背信弃义的事情。”
李成敏思绪飘到远方:“从那以后他给的钱我再也没动过。”
李成敏从箱底的纸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都在这了。密码是你身份证的后六位。”
许姜南恍惚地接过银行卡,心里五味繁杂。
王清野替许姜南开心:“太好了,查查汇款记录,再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许姜南苦笑:既然是遗弃,找到又有什么用?
李俏了替许姜南叫屈,愤然道:“钱留着,人就不用找了。”
李成敏知道许姜南心思重,安慰她:“我原不打算告诉你,省得你难过,但是,我终究不是你。所以,到底要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过了七点,许姜南还没回宅子,周时桉随嘴问了一句:“今天奠基仪式,沈云程去吗?”
秦牧之正在翻监控,回道:“应该不去,他们公司的开发的新药布洛宁刚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忙的很,估计也没空参加这种小活动。”
秦牧之边摇头边皱眉:“许小姐到底再找什么?”
监控里正是许姜南的身影。
周时桉撇了一眼监控,不以为然:“葛晓惠在找什么,她就在找什么。”
周时桉兀自笑了,还真小看她了,除了他的卧房,许姜南翻遍了宅子所有角落,连陈叔陈婶的临时休息间都没有放过。
只是,方向不对,做什么都是徒劳。
秦牧之看周时桉并不生气,暗暗松了口气,又问:“许小姐没有向您问起过宅子的事情?”
“没有。”周时桉慢悠悠地开口。
“问起过七姑娘么?”
“没有。”
她可真沉得住气,秦牧之不得不佩服。
葛晓惠不宿在宅子里,只是傍晚的时候无意中看见飘然而过的七姑娘,就吓得恍惚了好久,第二天就要辞职,连工资都不要。
这个许姜南依旧没事的人一般,该吃吃该喝喝。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好。想到这,连秦牧之笑了:“周先生,您说,许小姐是不是和这宅子特别有缘分。”
周时桉不语,何止是缘分。
许姜南紧赶慢赶总算在八点之前回到了宅子。
此刻,寒风乍起,似要入冬。
进院的时候,恰好撞上秦牧之:“今天加班呀,秦助理。”
“哦,帮周先生整理下会议记录。”
哎,还不是因为你。秦牧之心里腹诽,依然笑容晏晏:“许小姐,这是去采购了?”
许姜南大袋小袋地提了两手,见秦牧之问起,赶紧回道:“巧了,秦助理,我有东西送给你。”
“送我?”秦牧之有些惊讶。
许姜南拿出一个纸袋递到秦牧之面前:“我瞧你整天穿西装,所以给你买了一个领带夹,想着你肯定能用上。不是什么大牌子,你别嫌弃。”
秦牧之诚惶诚恐地接过,连声道谢。
许姜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发工资了么。想这平日里大家都很照顾我,聊表下心意。”
许姜南扬了扬手里的纸袋:“陈叔陈婶也有。”
秦牧之故意问:“周先生也有么?”
许姜南道:“那是自然。老板更要送。”
秦牧之大笑,这姑娘冰雪聪明,怪不得周先生喜欢:“正巧周先生这会没休息,你赶紧拿给他,先生肯定很开心。”
“好。”
其实,许姜南今天没打算送周时桉,她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有些疑问需要他帮忙解开。
比如,“许姜南,庚辰年己未月壬申日辛亥时”,怎么那么像周时桉的字迹。
周时桉时常让她快递文件,会在便签上写上地址,所以,她认得周时桉的字。他写言字旁的时候,习惯性的把竖向上提。
如果是一周前,她绝不会有这样的怀疑。毕竟二十多年前,周时桉还是个孩童!可是,在经历过小周先生和周老先生之后……
许姜南手里拿着一幅儿时的涂鸦,那是一棵参天大树,直达云端……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小字——见川。
那时候,李成敏还问过她,为什么叫见川?
她说,它就应该叫见川。
见川和知途,是两棵相拥而生的返魂树。
许姜南扣了扣门:“周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许姜南放低姿态,笑吟吟地说:“周先生,我想送你件礼物,感谢你上个月没扣我工资。”
毕竟她昏睡了一周,什么都没干。
“哦。是要扣的。兴许是牧之忘了,回头我来提醒他。”周时桉眉头轻拧,似乎是真忘了。
别呀!许姜南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子,她就多余提一嘴。
许姜南讪讪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送上礼物:“我买了件白衬衫。您穿白色特别好看。要是尺寸不合适,您告诉我,我再帮您换。”
拍马屁什么的,对于孤儿院长大的许姜南,简直是信手拈来。
周时桉起身接过,道了谢。
她善于施人小恩小惠,拿捏人心。上辈子也是这样,送他茶具,送他古籍,送他字画,他喜欢的,无意中提起的,她都记在心上,然后找个合适的时间,不着痕迹地送过来,他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出。
他以为她只对他这样上心,其实不是!
上到督军,下到车夫,都收到过她的贴心的礼物,旁人都说,许家二小姐兰心蕙质,温婉娴淑。只有他知道,她不是!她善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算计人心。
许姜南没察觉出他的情绪,不敢多言。
此时的周时桉相对于中午来说,又老了些许,依然步入中年。即便如此,中年的周时桉身体仍旧修长而结实,肌肉线条清,看起来清清爽爽。
这宅子一天有四季。
周时桉的一天要经过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是一生。如同这宅子一般,周而复始,永不消逝。
“周先生,你之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周时桉又把问题丢了许姜南。
这个老狐狸!
许姜南清清嗓子,索性开门见山:“这是先生您的笔迹。”
她把字条平摊在周时桉面前——许姜南,庚辰年己未月壬申日辛亥时!
“……哪里看出是我的字迹。”
许姜南早已料到,他不会轻易承认,轻声道:“先生,人的写字习惯很难更改,我认得你的字。”
“先生!”许姜南不容他辩解,继续道:“我知先生并非常人,我也不想窥探先生的秘密,只是,这事关我的身世,还劳烦先生告知。”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