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正趴在许姜南床头,絮絮叨叨的:“呜呜呜,你得赶紧好起来,你可没瞧见,三爷差点把我抽筋扒皮,哎,可惜了,我也没甚筋皮让他出气。呜呜,你说你,吃两口凉食,你就受不住了,你怎么在这宅子里待下去,将来怎么给三爷……咳,瞧我这张嘴,说的什么浑话?你呀,活不活得下去,还不一定呢……呸呸,宅子里可不能死人,你赶紧好起来吧,愁死我了……”
“你谁呀?”许姜南只觉得头顶嗡嗡作响,耳根子不得清净,恍惚中看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泪水涟涟地向她哭诉。
“哎呀,你瞧得见我!”七姑娘抹了一把眼泪,煞是意外,这宅子,但凡能喘气的活人,还没人能在大白天瞧得见她。
“你是谁?”许姜南迷迷瞪瞪地又问了一次。
七姑娘喜出望外,蹭得站起来,拎起裙角,一溜烟的跑掉了:“我给三爷报喜去。”
许姜南醒来已经是一周之后。可她全然不记得自己昏睡了这么久,以为和平常一样,早早起床做事,直到陈婶告诉她……许姜南下意识地翻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然进入10月。
许姜南恍惚觉得,昏睡中,似有一个女子一直同她说话,可这会,她又不太确定,是不是做梦。
许姜南还在云里雾里恍惚着,陈婶敲门进来,比划着告诉她:“有个小姑娘找她,等在门口。”
许姜南赶紧奔到门口,可不就是李俏。
李俏上前一把搂住她:“你知道我找你多少趟了吗?每次来,你那什么狗屁老板说你忙,没时间。要是这次再见不到你,我就报警。你这什么工作,连个自由都有,咱不干了。”
中午日头正盛,许姜南把李俏拉到阴凉处,安慰她:“消消气,我这是不是挺好的。别担心哈!”
李俏瞅她脸色确实比前些时候好了很多,便不再抱怨,小声说:“老李说,这周末主体工程有个开工仪式,她想让咱俩回去,问问你有没有时间。你这什么手机,电话都打不通,老李都急死了,说总是联系不上你。”
“我回头给老李回个电话,这宅子没信号……”
“这都2023了,我看你们老板是故意的。周扒皮!”李俏想把许姜南那挨千刀的老板暴打一顿。
许姜南安抚她:“好了,咱不和周扒皮生气。等我忙完这一阵,我去找你哈。”
“行吧!那我走了。”李俏依依不舍地离开,一步一回头。
许姜南冲她招手:“放心,我没事。忙你的去。”
许姜南前脚刚踏进宅子,迎面撞上周时桉。
许姜南一个愣神,赶紧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中午好,周先生。”
周时桉上下打量她一番,轻声问:“许小姐是好利索了?”
许姜南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找她算账来了。她一个星期没工作,八成是要扣薪水!
“好多了,谢谢周先生挂念。”
“以后可要少喝酒。”
许姜南听出些许责怪,小声道:“嗯,我记住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和喝酒有毛线关系,明明是这宅子诡异。
她刚来第一天就略觉不舒服,推开朱红色大门的一瞬,好似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只是当时心念念地想要留下来,便忽略不计。如今回头再想,明明是这宅子同她相克,但不知怎的,病了一周醒来,反倒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先前的压迫感荡然无存,这算是因祸得福吧。
周时桉看她瞬息万变的微表情,便知她在心里编排自己,这会她大病初愈,也算是劫后余生,不想同她计较,问道:“许小姐这会要是方便,不妨到我屋里喝杯茶。”
老板请喝茶,难道她要说不去?
“好,我马上过去。”
周时桉沏的是茉莉花茶,茶色澄黄,柔和清透,满屋茶香,沁人心脾。
许姜南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朗声道:“好茶。”
周时桉冷笑:“我看你面试卷子写得挺好,分析得头头是道,怎么到我这就两个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先生不要取笑我,我那是临时抱佛脚。”许姜南心虚得很,恨不得此刻低到尘埃里。
周时桉挑眉:“哦,临时抱佛脚居然能答满分。那许小姐必是有高人指点。”
“哈哈哈,周先生说笑了。我就是运气好,运气好,哈哈哈。”许姜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时桉看她窘得无地自容,更觉好笑,却也不打算追究了。
此时日头正盛,阳光照进来,晒得许姜南脸颊绯红,她有些醉茶,两盏下肚,顿觉头晕,连带着说话都不利索了。
“周先生,虽然我茶品的少,但我文案写得好呀。”
“文案?说来听听。”周时桉饶有兴趣。
既然周时桉有兴致,许姜南也不藏着掖着,朗声道:“人间一两茶,解我三百愁。”
周时桉眉头一皱……
许姜南立马接上:“人间纵有千般苦,不比清茶一抹香。还有,还有……”许姜安扯着周时桉的衣袖:“灿烂不过时间花,慢煮光阴一盏茶。”
周时桉眉头紧蹙:“哪学的?”
许姜南“嘿嘿”一笑:“小红书。”
周时桉脸沉了下来:“有空多看点书吧。”
许姜南知道,他哪是瞧不上文案,他是压根瞧不上她。
思量之下,转眼回望,她居然攥着周时桉的手腕,四目相对……许姜南赶紧撒手,喃喃道:“我以为只有酒能醉人。没想到茶也一样。我有点头晕。”
周时桉没有理会她的窘态,自顾自的又沏了一杯茶,递到许姜南面前,腥苦之味直冲天灵盖,许姜南差点没呕出来,赶紧摆手:“这什么茶。”
周时桉端着茶盏一动未动地举着,悠悠地说:“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在这宅子里待下去吗?”
这明显话里有话。
许姜南细细琢磨周时桉的话,乖巧地接过茶盏,放在嘴边……犹豫不决!
“需要我喂你?”
许姜南赶紧摇头,心里万般不愿,先不说这是什么东西,万一喝出什么好歹,怎么办?算工伤吗?周时桉能负责吗?几秒的时间,许姜南的心里早已千转百回,犹豫着说:“周先生……”
周时桉看她犹豫不决的样子,依然动气,她居然觉得他会害她:“你死在我宅子里,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时桉明显带着怒意,许姜南生怯,咬牙跺脚,一仰而尽,顿觉胃里翻江倒海,灼得心口疼,太难喝了!
“出去吧!明天这时候再过来。”
“啊?”还来做什么,许姜南不解。
周时桉面无表情:“继续喝茶。”
许姜南……
“哐当”一声巨响,吵醒了正在熟睡的许姜南。
许姜南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揉着惺忪的眼睛,望了一眼天花板,然后——继续睡!
“许姜南,别睡了。三爷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
一个娇俏的声音在许姜南耳边炸响。
许姜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谁?”
许姜南还没看清那女人的长相,就被她拖出被子拽上了二楼——一个男人赫然仰躺在地上!似有抽搐……
周时桉么?
并不是!
那是个老人,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脸上皱纹像树皮一般……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欧医生打电话呀?”女人推搡了许姜南一把。
许姜南还没来及消化此刻的变故,六神无主地问:“欧医生是谁?电话在哪?”
女人急得围着倒地的老人直绕圈,恨恨地说:“你是哪门子管家,要是三爷出事,我定把你抽筋扒皮……”
哦!想起来了。
许姜南“噔噔噔”地跑下楼,拿出床头的卫星电话,翻找出欧医生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一气呵成!
“喂,欧医生吗,我是兴和街周宅的管家……周,周,周老先生晕倒了!”
“别动他,等我过去。”对方显然是睡梦中被吵醒了,但对于许姜南的求助并不惊讶。
许姜南迅速折回楼上,女子依旧焦灼不安的围着周老先生打圈圈,瞧见许姜安急切地问道:“到了吗,几时到?”
许姜南宽慰她:“应该很快。”
许姜南蹲下来查看周老先生的情况,女人上前阻止:“千万别碰他。”
许姜南哪敢,她畏手畏脚探了一下周老先生的鼻息,幸好,还有气!
女人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责怪她:“你说你,睡得死猪一般,动静这么大你都听不到,还劳烦我去提醒!以往秦管家在的时候,这种情况根本不用我操心。”
女人絮絮叨叨把许姜南从头到脚数落了一番,许姜南委实着急,无心同她辩解,她哪知道这楼上还住着一位周老先生。
不对,周时桉在哪?
这明明是周时桉的房间,他几时出去的,她居然不晓得。不能呀,以往周时桉出门都要带上秦牧之……
“喂喂喂!”女人见许姜南心不在焉的样子,甚是来气,嘟囔着:“早晚让三爷把你辞退。瞧你这般不用心……”
许姜南被她吵吵的脑仁疼,正纠结着要不要怼回去……
秦牧之来了,后面跟着欧医生!
许姜南长舒口气!
“许小姐,麻烦搭把手!”
三人齐力把周老先生抬到床上,再由秦牧之推到左边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俨然是一个小型的医院,各种设备仪器,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房间,居然别有洞天。
“许小姐!”秦牧之唤她。
许姜南赶紧回过神:“周,周老先生没事吧。”
欧医生说道:“没事,老毛病了。打一针就好了。”
然后他拿出一盒药递给许姜南,再三叮嘱:“早晚一次,提醒他,一定一定要吃。”
许姜南点点头,纵有千般疑惑,此刻也不是让秦牧之解疑答惑的时候。
今晚宅子依然很冷,只是没落雪。
许姜南站在窗边,听着寒风呼啸,略感凄凉。那女人这会不知躲去了哪里,许姜南寻了一圈,也没看见。她是从哪冒出来的?许姜南心里犯嘀咕,惴惴不安起来。
秦牧之送走欧医生后,折回楼上,对许姜南说:“许小姐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在。”
许姜南点点头,走到门口又返身问道:“秦先生,明明是秋天,为什么宅子夜里会下雪。”
秦牧之对许姜南的问题似乎早有准备,笑着反问:“仅仅是下雪么?”
许姜南怔住,当然不是!
许姜南又道:“这宅子除了我,还有个女人,你们来之前她还在,这会又不见了,真是奇怪。”
她自然是说给秦牧之听。
秦牧之宽慰她:“你说是七姑娘。她没恶意,你别害怕。我看快天亮了,许小姐再去睡会,毕竟白天还有得你忙。”
怎么又凭空冒出一个七姑娘。连秦牧之都晓得她的存在,她居然不知!
推开房门,许姜南刚放下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七姑娘赫然坐在她的床头!!
许姜南下意识地退到门口,戚戚然说:“你在这。”
自然是废话。
七姑娘看许姜南回来,好似松了一口气,小声说:“我心里堵得慌,想同你说说话。”
别呀!许姜南心里抗拒,她俩有什么好说的。
七姑娘又靠近了几步,许姜南这才惊觉:她居然没有腿!
裙摆之下,空荡荡的,如幽灵一般……
许姜南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头皮发麻,她定定地站着,如同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寸步难移!
“你,你,你……”许姜南死死盯着她的下半身,话都说不利索。
七姑娘粲然一笑,撩起裙摆,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就是没有腿,不打紧的,你瞧,能动。”
没有腿,能动,必然不是人呀。
七姑娘看许姜南脸色惨白,这会又发青,知道她害怕,赶紧摆手:“别怕,我不是鬼。”
许姜南心道:那你是个什么鬼东西!!
“我真不是鬼。自打我记事,就待在这宅子里。哎,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地把我的腿给掳了去,要是让我知道,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说完,七姑娘又笑着望了许姜南一眼,委屈巴巴地说:“许小姐,你莫要见怪。今吓到你了,改日我再来给你赔罪。”说完,人一溜烟的不见了。
还有改日?
许姜南两腿发软,歇了好大一会,才缓过劲。她哪还敢睡,偎着床迷瞪了一会,再醒来已经天光大亮。陈婶过来敲门,提醒她别忘记吃早饭。
许姜南道谢,换下睡衣,走到门口的时候,犹豫片刻……昨晚上闹出这么大动静,身为周宅的管家,多多少少要去关心一下,总不能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想到这,许姜南上了二楼,叩了叩门:“周老先生。”
对于带着呼吸机躺在床上,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人,这礼貌就略显多余。想到这,许姜南索性推门进去:“周……”
话还未完全出口,人先愣着!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