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姜南被罚禁足一个月,急得许姜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向门外张望。
喜鹊从窗口把饭递过来,为难地说:“小姐你可千万别想着跳窗,老爷说,你要是敢跳窗逃走,他就打断我的腿,小姐……”
“我不逃,不逃,喜鹊,我爹呢,我想见他。”
“老爷要去川南,赶去坐船去了……”
许姜南心道:完蛋。
这几日总想着周时桉的事情,倒把这茬给忘了。
“今天!去不得!”许姜南惊呼:“喜鹊你快放我出去,我爹不能去川南,会出事的。你快放我出去。喜鹊!”
许姜南把门晃得的哐响,喜鹊吓得直哆嗦,完全不知所措。
“你去把我姑姑找来!”
“二姑奶奶去学堂了……”
来不及了!只能跳窗,但是……
“喜鹊,你开门让我出去,或者我跳窗出去,你自己选……”
喜鹊……
沈煜来找许姜南,一进大门就和许姜南迎头撞上。
“姜南!”
“沈煜!逃婚的事情我欠你一个解释,但是眼下,我得先去码头拦着我爹……”许姜南气喘吁吁,泣不成声。
“……我送你,我刚好开车来的。”
沈煜身后停着一辆黑色敞篷小汽车。
四条腿的总比两条腿快。
许姜南一股脑地跳到车上,对沈煜道:“去临河码头。”
“我听我爹说,许伯父是去川南进货……为何要拦着。”沈煜疑惑地问道。
她该怎么解释?
去川南的船途经汉口的时候,发生刺杀事件,死了一个日本特使,还有两个革命党,船上一众人被不分青红皂白地丢进了牢里。
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让许嘉年吃进苦头,即便最后被周自醒和沈丰景救了出来,身体已是垮了大半,许家的茶叶生意更是每况愈下!
“这次不能去。”许姜南不想过多解释。
沈煜也不多问。
但是,仍然迟了一步。
船刚刚开走。
许姜南万念俱灰,难不成一切又要重蹈覆辙。倘若她能阻止悲剧发生,将来,也不至于落魄到委身周时桉,没有纠缠自然也不会有周时桉后来的执念,似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沈煜,我要怎么才能拦着那辆船。”
只要赶在汉口前,让许嘉年下船就没事。
许姜南又燃起斗志。
“沈煜环顾四周:“周家有艘商船每日往返余川京港,我们可以搭乘那艘商船,在京港港口截下许伯父。”
“我要怎么才上周家的商船?”
“……你等我一下。”
许姜南站立码头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下怅然,许家不幸,皆从许父南下开始,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许嘉年。
许姜南回到前世原想着能救周时桉于水火,可是现在想来,她自己何尝不处在水火之中,如今她还有父亲和姑姑两个亲人,倘若这一世不能护他们周全,她心有不甘!
“姜南,这里!”沈煜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向许姜南招手。
那是一艘木质商船,船身吃水颇深,想来装着重物。
沈煜领着许姜南来到客舱:“巧了,周时桉也在,我原先就同他熟识,否则想要搭上这艘船,真要费一番口舌。”
周时桉!
许姜南心里“咯噔”一下。
她逃婚闯周宅找周时桉,整个余川都传开了,沈煜定然早有耳闻。
如今这局面,有些尴尬。
周时桉着了一身灰蓝色长衫,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坐在船上耐心喝茶,看起来风清云淡,许姜南施礼:“多谢周先生允我们搭船。如有打搅,还请见谅。”
“许小姐客气了。我与沈兄同窗一场,搭个便船,举手之劳,许小姐不必介怀。”
沈煜看着许姜南又看向周时桉:“你们相识?”
周时桉让他们坐下,解释道:“去过许伯父的铺子,见过几次。”
她何时去过铺子,怎会见过周时桉!
“前几日许小姐来寻我,不巧家有喜事,有所怠慢。不知许小姐是有何事?”
不就是她逃婚那天!
周时桉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她!当着沈煜的面,倘若她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难让沈煜信服。
怎么办?
许姜南心如擂鼓!
周时桉倒是神色坦然,再看沈煜,显然期待她的解释。
“……周伯父先前向铺里定了一批上了年份的熟普,奈何程掌柜有事回了乡下,铺里伙计给送错了。我那天正好路过周宅,就想来问问,主要是怕耽搁府里用。结果正碰到周宅办喜事,我怕说这些不吉利,就没说。”许姜南转头问周时桉:“我回到家才知道,我爹已经派人兑换了过来。”
周时桉点头:“确实,许伯父当日就派人把茶叶送了过来,有劳许小姐挂心了。”
“哪里,自己铺里的事当然要尽心尽力。何况,周伯父极为照顾铺里的生意,姜南感激不尽。”
两人客套一番。
显然这些并不能解除沈煜心里的疑虑。
许姜南定下心神,他们订婚之后不久,沈煜便远赴黄埔军校学习,随后奔赴战场,再后来杳无音讯,生死不明。有人说沈煜加入了空军,还有人说沈煜在陆军炮兵连……战火纷飞的年代,家书抵万金,即便她和沈煜定下了终生,可是,许姜南连一份沈煜报平安的家书都没有收到……直到许姜南饮弹自尽,他们余生终未相见。
许姜南叹口气:“沈煜我问你,你是打算去黄埔吗?”
沈煜一愣,他也是昨日刚刚收到兄长邮信,说推荐他去黄埔的事情,学校已经审核通过,要求他即刻起程。
许姜南是怎么知道的?
“那我呢?”许姜南直言不讳:“你娶我,是供着我顶着沈家少奶奶的头衔么?你既不能长情相伴,又何必许我一世安稳。我不稀罕什么劳什子少奶奶。”
前世,她日日盼着沈煜的家书,却日日没有音讯,往昔的委屈一股脑的涌到心口,说不出的苦涩,鼻子一酸,眼泪落下来。
沈煜着急解释:“我先前并未想这么多,只觉得男儿应该先成家后立业。”
有周时桉这个外人在,沈煜不愿多说,只是叹气!
周时桉看出他的为难,借故离开:“两位先稍作歇息,我去货仓看一下。”
等到周时桉出了客舱,沈煜才道:“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国家兴衰,匹夫有责,我也是男儿,自当冲锋在前,才不负一身所学。”
他坐得笔直劲拔,一身飒爽血气,不卑不亢向许姜南望来,一双玉眸明亮剔透,无畏无惧毫无杂质,恍若傲雪之竹。
许姜南怅然!
沈煜瞅着许姜南幽怨的眼神,心中不忍:“……没有顾虑你的感受,是我考虑不周。我原本打算,等我在南京安定下来,再把你接过去。”
“我身上有父亲需要赡养。余川是我家,除了这我哪都不去。”
许姜南试了试眼泪:“沈煜,你既心系家国大业,便不该有儿女情长。我明白,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偏安一隅,混沌度日。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胸无大志,只图一世安稳。”
越说,许姜南底气越是不足,这回到前世的节点着实尴尬,明明是她先心仪沈煜,赠出了定情信物,同意了这门亲事,转眼之间就逃婚退亲,实在唐突。
许姜南越发心虚了:“沈煜,你我并非同路人,我不值得你惦念。我们的亲事就此作罢。”
沈煜默不作声,只觉得眼眸中有情绪涌动,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许姜南出来的着急,只穿了件霜色的旗袍,精巧地绣上了同色的扶桑,光影笼在上面,端的是潋滟无比,而她一个眼波扫来,幽怨到了极点,反而生了种肃穆的情态。
沈煜不再解释,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码头风大,你先披着,退亲的事,等回去后再细谈。”
说话的空档,周时桉进到客舱,说道:马上就到京港港口,许小姐可以准备下船了。”
沈煜问许姜南:“你这么着急寻许伯父,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
许姜南思量着答:“我寻父亲回家,这趟不去川南。”
周时桉问道:“你可知许伯父在几等舱?”
这艘客船不同于商船,结构颇为复杂,不仅有头等舱,还有二等舱和三等舱等。特别是三等舱,人挨人,人挤人,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许姜南摇头。
“那可就麻烦了,京港港口只停留一刻钟,你既不知许伯父的位置,找起来颇费力气,别说一刻钟,就是一个时辰,你也未必能找到许伯父。”
许姜南一门心思地想要找人,并未考虑太多,现在听周时桉这么一分析,瞬间头大,哀怨道:“这可怎么办?”
过了京港,下站便是汉口站了。当真是凶多吉少!
“这样,我带着桂儿,同你和沈兄一起,我们分头去找,我去头等舱,桂儿去二等舱,许小姐和沈兄受累去三等舱,三等舱人多嘈杂,两位不必管什么礼仪尊卑,只管大声唤许伯父的名字,倘若找到,速到甲板会合。我们只有一刻钟,否则就要随船去汉口了。”
“……不用去头等舱,此去川南路途遥远,头等舱费用极高,我爹应该不会坐头等舱。”
时局动荡,战火纷飞,许家的茶叶生意与前几年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那我和桂儿直接去二等仓找许伯父。”
桂儿是十四五岁的男孩,看着很是机灵,他站在周时桉身后,应了一声:“我腿脚快,先到站口买票,三爷,咱买到那站,汉口么?”
周时桉应允:“先买到汉口吧。”
眼下只能如此。
许姜南施礼道谢:“二位,大恩不言谢。”
说完,许姜南又深深鞠了一躬。
沈煜不解:“寻人而已,你不必如此。”
许姜南道:“要的。特别是周先生,萍水相逢,如此尽力,姜南惭愧。再此谢过,周先生以后如有需要,尽管开口,我必鼎力相助,绝不推脱。”
周时桉回礼:“许小姐严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到了京港港口,等船停稳,周时桉叮嘱他们:“三等舱三教九流都有,两位务必注意安全。”
许姜南迫不及待地下了船,直奔客船而去。
许姜南心急,跑起来不管不顾,连沈煜都追不上,不一会,她身后便没了沈煜的影子。
“许嘉年,许嘉年,许嘉年……”
周时桉说得对,只管唤名字……偌大的三等舱,人流如注,许姜南挤在人群中,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许嘉年的名字……
“小姐,小姐!”
是万大!
许姜南惊喜,问道:“我爹呢?”
万大站起来拉住许姜南:“小姐,你怎么来了!老爷在这。”
拨开人群,许姜南看到窝在角落里的许嘉年,他也听到许姜南的声音,挣扎着起来:“姜南,你怎么来了?”
许姜南原本还想着,父亲可能在二等舱。可在三等舱找到许嘉年那一刻,她已知晓,目前许家的境况是有多糟糕。
可眼下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许姜南搀着许父,拨开人群,费力地往外走:“爹,你先听我说。我们得在京港下去,这个川南去不得。”
许父不解:“我得去川南接货,没有这批茶叶,咱家铺子都开不下去。”
前世,许父不仅没有接到货,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不值当。
“爹,你先别着急,等过了今天,你哪天去川南都行,但是今天,不能去。”
许父越听越糊涂:“我已经同岳老板讲好了,他会在如里河码头接我,我要不去,岂不是失信于人。不妥,不妥。”
从前书信慢,从川南到余川,一封信要辗转一个月才能到彼此手上,许父说去接货,自是准备了两月有余。
“爹,你就听我一次。”许姜南不由分说地就把许父往甲板上带。
“你这孩子,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吗,怎说话没头没尾的?”
“等过了今天,我代你去川南接这批货。”许姜南正色道。
许姜南把许父带到甲板,左等右等不见沈煜和周时桉,眼看马上就要开船,许姜南连拖带拽把许父哄得下了船:“爹,你信我吗?”
许父不依:“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我以前太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了,如今这生意上的事情你也要插上一脚,胡闹,你赶紧回家。”
许姜南打定了主意,陡然跪地,给许嘉年磕了三个响头:“爹,女儿大了,能担事也能扛事,倘若这次我能平安归来,以后我同你一起撑起许家,我一定护着你和姑姑周全,绝不让你和姑姑受半点委屈。”
许嘉年被许姜南给磕懵了,半天没回过神。
许姜南趁着许嘉年愣神的时候,一脚踏上船艄,船起航,离岸渐远……“万大,把我爹安全送回余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