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姜南失踪的第六天!
周时桉接到陈确的信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广州。
此刻的江侑行翘着受伤的腿躺在太师椅上,对于周时桉的质问,两手一摊:“我哪知道她去哪了!”
周时桉怒目而视,只觉得胸口窝着一团火。
江侑行被他看得似有愧疚,讪讪道:“你瞅我也没用。她打了我一枪,自己倒是先逃了,我找谁说理去。”
“许小姐不是鲁莽的人,她为何要对你开枪,如今这地界不太平,警察对持枪之人严防死守,四处协查,她对你开枪,万一引来警察,岂不是要了自己的命。”周时桉尽量心平气和些。
江侑行甩甩头:“谁说不是呢。不晓得她想什么呢?简直是找死。这个女人脑袋不太灵光。”
江侑行煞有介事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阿行。”周时桉叹口气:“你为何对许姜南如此大的敌意。我去凤凰山帮她收回许家茶园,其中缘由,已经如数告知,你为何还要执意妄为,陷我于不义。”
江侑行瞧他语气,知晓他是气急了,却又不能对他怎样,闷声道:“倘若你已经预设好了结果,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
江侑行怔怔的望着周时桉:“没错,我是看不惯那许姜南,她让你去凤凰山,分明就是送死。”
“她并未央我去凤凰山,是我自愿同去。”周时桉坦言道。
“自愿!”江侑行不愿相信:“倘若你想要许家在城西的地,有百种方法,何必冒险如此。我看你根本就是,意在沛公!”
此时,周时桉倒也不想隐瞒,坦诚道:“的确,我中意许姜南,想娶她做许家主母。还望阿行成全。”
“你!”江侑行愤恨的望着他:“你倒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那许姜南到底哪里好。让你这般作践自己。”
周时桉施礼,正色道:“阿行,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许姜南到底在哪里?”
江侑行闭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何就是不信我,我是真不知道。”
周时桉冷声道:“我信你。但眼下我需找到许姜南。”
周时桉摔袖而去,抛下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姜南失踪了七天,如人间蒸发一般。
陈确道:“这几日兄弟们都在找,连行云堂的小乞丐都用上了,没人见过许小姐。真是怪了,她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呢?”
周时桉低头不语。
“你说她会不会回余川?”陈确问道。
“……不会!”周时桉沉思道:“依着许姜南的性子,凤凰山她肯定去。”
“她会不会回上海找你?”陈确拿不定主意。
“……应该也不会。”周时桉面露忧色:“不晓得阿行对她说了什么,她连兴浦银行的钱都没有取。要么,她诚心躲着,要么……”
周时桉痛苦的闭上眼睛。
陈确自然懂,要么真的出事了,她完全脱不开身。
“许小姐里行李中并无钱财,想来都放在自己身上,应该能撑些时日,你别太担心。”
“阿行那边怎样?”周时桉问道。
“昨个刚去医院换了药,每日都窝在家中,他手下的人也在找许小姐。”说完,陈确担心的问道:“你是担心江侑行对许小姐下手?”
周时桉否认:“阿行不是那种人,真的做了,他会认。不承认自然是没有做过。”
“那你让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作甚?”陈确不解,“难不成,你是担心,江侑行另有打算?”
周时桉缄默良久,低声语:“……他袖手旁观,于我无益。”
如今在江侑行的地界,他的门道自然很多,想要找一个人应该不难,但是,难在,江侑行并不想找到许姜南,即便是找到了,也不愿意知会周时桉。
许姜南幽幽醒来,只觉得胳膊疼痛难忍。
她强撑着坐起来,是民房,灰砖土瓦,略显破败。
“你醒了!”推门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粗布麻衣,两条黑黝黝的辫子搭在胸前。兴许是刚刚劳作过,脸蛋通红,越发显得有生机活力。
许姜南警惕地“嗯”了一声:“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小姑娘把一碗米粥递到许姜南面前:“吃点东西吧,你都昏迷好几天了。”
许姜南想要接过碗勺,胳膊一阵刺痛,疼得许姜南只冒冷汗。
“很疼?”小姑娘把粥放在桌上,扶着许姜南从床上靠起来:“我来喂你。”
“我怎么在这?”许姜南只觉得记忆不太连贯,好似被她遗忘了些什么?
“你晕倒在我家门口了,浑身是血,吓死人了。”小姑娘靠近许姜南耳边,低声说:“我哥说你这是枪伤,不能找大夫看,万一大夫去警局告发你。你就麻烦了,要坐牢,还会送命的。”
许姜南想起来了,她被人打了一枪。
幸好,是胳膊。
“你一直发烧,都烧迷糊了。我哥给你煮了点草药,等会端给你。我瞧你这精神好多了。”
“我睡多久了?”许姜南问道
“连带今天,就三天了。”
她自江侑行的书店离开,并无去处,漫无目的地正好撞上巡夜的警察。倘若,她之前能把枪扔掉,还能逃过一劫。
可不晓得她发什么癫,居然舍不得扔掉那把枪,一直揣在身上。此刻遇上警察,更是说不清楚,索性,只有跑了。
她逃,警察追,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枪,她就更不敢停下来,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连鞋子都跑掉了,才慌不择路地逃到这里。
“我不能久留。以免连累你们。”许姜南起身要走。
小姑娘摁住她:“姐姐放心,门口的血迹我哥都处理好了。你随身的东西,除了这把枪,其余的都给你烧了。警察找不到这。哦,姐姐别介意,衣服是我和阿娘给你换的。”
许姜南看着那把枪,想到江侑行的话:你觉得周时桉这么为你鞍前马后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会真的以为,周时桉是瞧上了你吧?”
“时桉所图,是你们许家在城西的荒地。”
……
许姜南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胸口如压着巨石般喘不过气……
许姜南幽幽地说道:“……这枪也帮我扔了吧。或者找个黑市卖了,换些钱来,当我这几日食宿费用。”
小姑娘摆手:“那可不行,我哥说,你这把枪还是个稀罕物件。挺值钱的。”
“那就多换些,总之,我不需要了。”
“姐姐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许姜南点点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家黄荷叶,你叫我叶子就好。街坊领居都这么喊我。”
“我叫余木安。”许姜南撒了谎:“自上海来,原是来广州投奔亲戚的,结果。”许姜南咬咬牙,恨恨的说道:“被人算计。”
“姐姐莫要担心,我们黄泗巷这几条街都是宗亲,自是一条心,绝对不会泄露姐姐行踪,想要算计你的人,定然找不到这里。即使找到这里,也寻不到你。姐姐安心养伤。”
躺了几天,脚底发虚。许姜南扶着床走了几圈,便觉得头晕目眩。
伤口渗水,似是有些发炎。黄荷叶不知道从哪寻的草药,绞碎了,糊在她的伤口上,冰凉刺痛,许姜南倒吸了一口凉气。
“姐姐且忍忍,这草药先上去,是有些疼,撑过去就好了。”
许姜南点点头,但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叶子。”
是个男人。
“我哥。”黄荷叶对许姜南说道:“姐姐,等我一下。”
黄荷叶开门,男人便进来了,对许姜南颔首说道:“姑娘,你需得换个地方。”
黄荷叶和许姜南面面相觑。
黄荷叶道:“哥,如今姐姐还伤着,能去哪?”
男人对黄荷叶说:“你在门口守着,我有话同周姑娘说。”
黄荷叶不意。
许姜南劝慰:“叶子妹妹,有劳你了。”
黄荷叶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外,掩上了门。
确定黄荷叶已经走远,男人说道:“我叫陈川,是叶子的哥哥。”
许姜南还礼:“我知晓,叶子告诉过我。谢谢黄先生施以援手。”
“先生不敢当,你叫我黄川就行。当日你晕倒在我家门口,我不能视而不见。救你,也是举手之劳。只是,我发现你受的是枪伤,便沿途处理了血迹,哎!”陈川叹气:“是我疏忽,你当日有个手袋遗落在黄泗巷的巷口,恰被人捡去了。”
许姜南这才想起来,她当日确实有个手袋。
陈川又道:“捡去的人是个巡警。如今警察在找你,行云堂的人在找你,江侑行的四海帮也在找你,据说还有一个人,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周姑娘,我无意窥探你的过去,也不想知道其中原委,只是,我家中有母亲和妹妹,宗亲尽在此处,倘若因为你连累整个家族,我愧为人子,也愧对先父,望姑娘体谅。”
话已至此,许姜南也不能死乞白赖地在人家家里待着,便起身要离去。
陈川拦着:“你如今受着伤也无处可去,这样,我帮姑娘寻个住处,先躲几天,等风声过了,姑娘再自行离开。”
许姜南如有所思的点点头,只觉得心里一片怅然,此后该何去何从,依然未知。
那手袋甚至熟悉。陈确大惊:“许小姐的。”
陈探长拱手道:“一个属下平日抠门的很,昨个突然请大家吃早茶,还是卿云楼的。我多了心眼,寻问了一番,他说,前几日追个持枪的嫌烦,是她掉落的。里面的钱早已被他赌掉。我瞧着像是女子用的,又想着陈先生央我找的姑娘,就带过来给二位瞧瞧,可眼熟?”
周时桉死死的盯着手袋,问道:“怎么会有血迹,她受伤了。”
陈探长思虑:“这个,不清楚。二位别急,我寻人来给你问问。”
不一会,便来了个年轻模样的警察,后面还跟着江侑行。
江侑行施礼:“哟,陈探长也在,瞧我,来得不是时候。”
陈探长寒暄:“江先生多虑了。”
大家寒暄一番。
陈确问那年轻警察:“你可看清那姑娘模样?”
警察叫孙二虎,他摇头:“天太黑了,我也没看清,看个头,像个女的。”
“你开了枪?”周时桉问道。
周时桉语气平常,但是江侑行还是听出了克制不住的怒意。
警察点点头:“开了,她看见我就跑。我让她停下来,她不听,我就冲她开了一枪。”
“啪”的一声,周时桉手里的茶盏被捏得粉碎。
众人一惊。
江侑行本想调侃几句,此刻收起来不着调心思,正色道:“打哪了?”
那年轻警察本来以为就是问几句话,但是瞧着气氛,再看周时桉的脸色,再瞅瞅他手里粉碎的茶盏,立马怂了,蔫地说:“没打要害,我原本就是想要吓唬吓唬她,也没想着能打到她。”
“她往哪跑的?”周时桉问道。
此时,年轻的警察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利索:“就,就,就……”
陈探长看着急,替他说道:“她是往黄泗巷方向跑的,手袋就在巷口捡到的,不出意外,她应该躲在黄泗巷里。”
陈确说道:“既然知道地点,那赶紧找呀。”
陈探长说道:“不瞒各位,黄家是这广州城里的大户,黄泗巷住的都是黄家宗亲,警察即便是去了寻了,对方要是刻意隐瞒,我们也是徒劳。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那黄泗巷的人为何要隐瞒一个陌生人的行踪。”陈确不解。
“陈先生倒是问到点子上了。前段时候,呈祥大戏院门口枪击事件不知几位可有耳闻?”陈探长反问。
江侑行点头:“陈家凤翔酒楼的大少爷被人枪杀了。”
陈探长点头:“这广州城里,黄家和陈家素来不和,积怨已久。这次陈家大少爷被人枪杀,陈家人一口咬定是黄家找人做的,还有人看见那凶手猫进了黄泗巷的祠堂。陈家人去警局闹了几番,我们也去黄泗巷搜了几遍,也没搜到人。如今又出了这档事,倘若我们再明目张胆的去寻人,难免引起众愤。”
“何况,我也是陈家人,自然要更加谨慎,否则会被人嚼舌根,说我公报私仇。”陈探长本名陈德辰,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了一身长衫,人看来倒是斯文,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
陈德辰又道:“陈确先生也是从陈家巷子出来的,应该了解我得苦衷,宗族关系沾亲带故的,打折骨头连着筋,我也有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