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族长黄阿年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年纪,他瘦瘦的身个,脊背微微地有些弯曲,脸上满是皱纹,头发和胡须花白、稀疏,唯有两道眉毛,长得又密又长,就象庙里的长眉罗汉似的,向下扑散着,把一双眼睛遮住了,使人觉得他总是象在打瞌睡,没精打彩的。
他瞅着眼前俊朗的青年,略感欣慰,又觉得似有不妥,担心地问道:“那姑娘可有察觉。”
黄川低声道:“没有”。
黄阿年甚是不放心:“我听阿庆说,四海帮找得紧,这姑娘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黄川道:“侄子不知,只晓得那姑娘是上海人,来广州投奔亲戚,可惜被亲戚坑了,至于这其原委,真假与否,我也无意追究。等到祭祀那日,她便是水中鬼,灯下魂,月下影,真假并不重要。”
黄阿年无奈地叹气:“陈家族长盯得紧,倘若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这祭祀大抵是举行不了了。哎!”
黄川怅然道:“族长放心,你尽管准备祭祀事宜,其余的交给我。无非就是一命抵一命,我有法子应付。”
“白白误人性命,我终究有些不忍心。”黄阿年面露愧色。
黄川沉默片刻,低语:“她自个撞上来的,可怨不得我们。”
这几日,荷叶一直缠着许姜南教她使枪。
她那半瓶醋的枪法,哪敢给人当老师。
许姜南婉拒,荷叶不依,日日缠着她。
许姜南实在没有办法,推脱道:“这枪稀罕,子弹也稀罕,用一发少一发,我们还是要省着用。”
荷叶挑眉轻笑:“姐姐是担心这个呀!你等着,子弹有的是,我去给你取来。”
荷叶不知道从哪给许姜南整来两匣子子弹,一股脑地摊在许姜南面前:“够吗。不够还有。”
许姜南愣了片刻,担心地问道:“你从哪弄来的。”
荷叶附耳说道:“我哥哥的。”
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可不能给我哥哥知道,否则他又会骂我。”
许姜南讶异:“你哥哥有枪?”
荷叶低语:“嗯,嘘,我哥说不能被人知道。”
许姜南忐忑起来:那黄川就是个普通商人,怎会有枪和子弹。看荷叶的表情,似是不少的。虽说是乱世,军阀割据为战,匪患横生,有些有钱的大户人家可能会养些武师打手,但是,有钱的毕竟是少数。
“哎呀,我忘记了,我哥哥今天要去学堂,完了完了,先生肯定会向哥哥告状……”荷叶抓起桌上的一块绿豆糕,胡乱地塞进嘴里,嘟囔着,走远了。
许姜南看着荷叶渐行渐远的身影,一时有些恍惚。
黄川重新给许姜南寻了个容身之处,是一只渔船。
傍晚时分,船只静静地停泊在港湾里,宛如一片静止的画布,映衬着周围的宁静。
碧蓝的海水轻轻地拍打着船身,带来丝丝凉意。周围的渔船和商船彼此交织,仿佛形成一幅繁忙的海港画卷。
远处是人们忙碌的身影,他们在船上来回穿梭,时而交谈,时而大笑。许姜南站在甲板上,感受海风的吹拂,望向远方。在那里,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以及远方朦胧的岛屿。
待了几日,许姜南的伤也好了差不多,她应该找个合适的时间离开……
夏日的风带着燥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江面微波轻荡!
任自行推门进来,对江侑行说:“黄川的妹妹机灵得很,我们的人眼见她去了望江码头,可是她七拐八绕地把跟着的人给甩掉了。”
江侑行站在窗前,拿着望远镜,凭栏远眺,并不理会任自行的话,自顾自地说:“这玩意不错,赶明我多寻几个,送给时桉和陈确。”
任自行又道:“我们跟了几日,黄川除了茶坊,家里,未曾去过别处。堂主,眼下怎么办。我们还跟吗!”
江侑行转身道:“跟!如今事情闹成这样,那许姜南可万万不能出事,否则时桉真的会翻脸。”
任自行不忿:“……周时桉远在余川,离我们千里之遥。行云堂和四海帮全靠你在斡旋,有没有他周时桉还不都一样,你何必仰人鼻息……”
“啪”的一声,原本还囫囵的望远镜被摔得七零八碎!
江侑行红着脸,冷声道:“这话,我不想听第二遍。”
任自行颔首退了几步,颤声道:“是我多嘴,不知轻重,堂主莫怪,我这就让人死死盯着黄家兄妹,势必把许姜南给囫囵地找出来。”
江侑行压住怒气:“黄泗巷宗族祭祀是哪天?”
“明日卯时!”
许姜南自冷水中醒来,发觉自己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虽是夏日,可夜晚的江水依然冰冷蚀骨。
她被困在一个竹笼中,手脚反绑,兴许是担心她溺水,那猪笼只有一半放在水里,猪笼下面似是被什么东西抵住,她的头露在水面之外……
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难不成是荷叶送的绿豆糕有问题,明明荷叶自己也吃了。
可是,荷叶塞了两口便走了……
许姜南万分懊恼!
她怎么那么贪吃呢?明知道黄川另有所图,为什么要放松警惕,这几日,但凡黄川和黄荷叶送来的东西,她一口未动。
自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与黄姓兄妹素未谋面,他们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藏匿她,向警察隐瞒她的行踪,甚至大费周章地帮她找隐秘的藏身之处……
她也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姜南挣扎了半天,那绳子如焊在手上一般,挣扎不掉。
许姜南环顾四周,这是江中央的位置,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任由许姜南喊破嗓子,也无人应答!
许姜南不由得泄气了,难不成,她今天要交代到这了吗?
虽说上一世死得也忒冤,可是这一辈子,她想要圆满一些,比如,好好的和周时桉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看着孩子长大成人……哎,又想起来周时桉!
那个杀千刀的,时时算计她,说娶她也是为了许家在余川的地皮。
许姜南不得不感叹一句:周时桉精明,是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主。亏她还想着了他夙愿,救他于水火,想来,周时桉不需要。
哎,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回到现实,回去过后能不能再穿回来。许姜南想着,当时来得太匆忙,忘了问下秦牧之。可是眼下,能不死还是先别死,万一死了,穿不回去,可就麻烦了。想到这,许姜南又燃起了斗志,她趁着月色,把手腕上的麻绳在稍微锋利的竹片上来回蹭,时间长了,帮着她的麻绳没断,她手腕倒是磨出血痕,被江水一淋,分外疼。
许姜南咧咧嘴,忍住疼痛,不停地摸着绳子……
“你的求生欲倒是很强。”远处,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是黄川。
许姜南专心地磨绳子,没注意周遭的动静,此时,只见黄川坐着一条小渔船,撑着浆划到竹笼旁边。
许姜南不理他。
“你莫要费劲,十根蒲条才拧成一股绳,何况这绳子浸过油,结实得很!”黄川撑稳船,对许姜南说:“许小姐!你应该姓许吧,所谓的周,大抵是你胡诌的。”
“周是我夫家的姓。我冠夫姓,不算胡诌。”
“你一个未婚姑娘,哪有夫家。”
“嫁了不就是有了。”
黄川不想同她胡搅蛮缠,说道:“今日算我对不起许姑娘,我愿为姑娘一命抵一命,但是时候未到,姑娘先行一步,带我安顿好妹妹和阿娘,再来给姑娘抵命。”
那绳子果真难磨,许姜安愤愤地甩了一下肩膀,说道:“我只有两个疑问,倘若你实话实说,抵不抵命也就无所谓了。”
“请说。”
“陈家大少爷,是不是你杀的?”
黄川愕然片刻,回道:“是。”
“你给我的绿豆糕下了药,可荷叶也吃了!”
“她刚上岸就晕倒了,岸上自有人接应。”黄川实话实说。
原来如此。
“行了,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你也回吧。这绳子结实,我也跑不了,你也别费心了。”
黄川迟迟未动:“姑娘就不想知道,我绑你作甚。”
许姜南瞅瞅着狭小的猪笼,苦笑道:“你不是都说了吗。一命抵一命,陈家大少爷死了,总要有人来抵命,我正好又有钱,简直是送上门的替罪羊,不用多可惜。”
黄川心道:这姑娘冰雪聪明,幸好网收得及时,要是再迟一天,兴许她就跑了。
“所以,我让荷叶带给你的东西,你一直都不肯吃。”
“天下没有掉馅饼正好砸我嘴里的好事,我自然要留个心眼。可惜我,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小叶子既然以身示范,看来我不死都不行。”
黄川鞠躬颔首:“姑娘,等我了了心中夙愿,再来给姑娘偿命。”
“看在我都快死的份上,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陈家大少爷。”许姜南微微道:“我听荷叶说,你早几年一直在练枪,还从黑市上买了好些枪支和子弹,想来你杀陈家大少爷,是筹谋许久,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黄川索性坐在船头,对许姜南说:“姑娘可相信,这世上有现世报。恶人有恶报!”
许姜南不明所以,摇摇头。
“恶人有恶报,天道好还!我不信!你信吗!”不等许姜南回答,黄川自船头站起来,撑起桨,把船头调转方向,朗声道:“姑娘卯时快到了,姑娘安心上路。哦,我忘记告诉你,我不是拿姑娘当替罪羊,而是用姑娘——祭祀!”
祭祀!许姜南心里一惊:“黄川……”
话还未出口,便被江水呛了一下,许姜南连声咳嗽,谁料,竹笼渐沉,江水没过许姜南的头顶,无论许姜南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江水扑面而来……
呛水,窒息!
她挣扎着,往下沉去,口里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夹杂着气泡的冷水荡漾着,从鼻腔,喉咙,皮肤带走她的体温,阴寒的江水渐渐带走她的意识
难受至极,又无力逃脱……
“姜南,许姜南……”
许姜南疲惫地睁开眼睛,周时桉的面容映在眼前……
许姜南很久才回过神,她死死盯着周时桉,扯着周时桉的衣襟,放声痛哭!
周时桉不忍,环着她的臂膀,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江侑行道:“你要好好谢谢我,幸好我多个心眼。本来今年去祭祀的是西街头卖布的,黄应虎他们家的黄二妮。我找人一打听,这黄二虎连同他婆娘,他女儿昨天晚上去了潮州,我一琢磨,祭祀的姑娘逃了,那自然要有人顶替,打听了一圈没听说哪家姑娘今年参加祭祀,我一下子想到了你。我聪明吧。”
许姜南恨死他了,要不是他,哪能生出这些破罗事,此刻的她说不定早在凤凰山了。
他居然还敢在这邀功,许姜南气得牙痒痒,拖着羸弱的身体,自床上站起来,愤然道:“江侑行,你少在这装好人,我看你就是心里有毒。狼心狗肺,丧尽天良!”
江侑行被她怼得脸一红,辩解道:“又不是我那你去祭祀,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背地开枪,小人!”
江侑行更不忿了,对周时桉说:“你是知道的,朝她开枪的不是我,是个警察,人家都承认了。”
“十几个银子,谁都能承认。”
“你,别乱扣屎盆子是我……”江侑行气结,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眼巴巴地瞅着周时桉:“我拿性命担保,绝对没有朝许姜南背后开枪。”
周时桉扶着许姜南生怕她跌倒:“阿行做事向来磊落,背后开枪这是,他决计不会做。”
“你听,我肯定不会背后开枪打你,我一个大老爷们,我至于玩阴的吗?”
“你还不阴!想要趁着周时桉不在,偷偷弄死我,给周时桉来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阴险的就是你。”许姜南嘴巴利索得很,把江侑行怼了一个不吱声。她原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朝她背后开的枪,也就是诈诈江侑行。
江侑行讪讪地说道:“我瞧你底气足得很,想来这大夫是诊错了。我看你药也不用吃了。”
许姜南正想怼他,陈确匆忙从外面进来:“不好了,陈探长来了,他说,有人举报,杀害陈家大少爷的人,被窝藏在这里。”
许姜安一愣。
周时桉扶着她的手明显一紧:“到哪了?”
还不等陈确回答,院外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人已经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