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时,豫州城中有一名犯人要当街斩首示众,凡人名叫靳凉,原为豫州城司里的一位捕快,平日里极为普通,为人也是随和,至于干活吧,虽不出众但也不出错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突然间的就成了那谋反逆贼,许多同僚跟好友都不敢相信,但这名捕快是寒山绣衣亲自审的,结果不会有错,这个平日里完全不起眼的一个人,是千真万确的不归人逆贼
靳凉已经被押送到集市中,几张案子一摆,负责监视和行刑的一些官家人已经在场候着了,监官看了看时日,示意大家再等一会,附近围观的百姓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大伙都拉长了脖子看看这不归人长的啥样
靳凉的妻子还有幼女也在其中,妻子已经泣不成声,而幼女还年幼,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父亲,不悲伤也不难过,有些好奇他的父亲为什么要跪在人群里,而且身上还被绑了起来,俨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梁以蒙和刘观霞也来到了此处,两人手里拿着些烧肉还有一壶好酒,得到监官的首肯后,两人端着这些酒菜走到靳凉身前,然后坐下
梁以蒙:“老靳...没想到这就是跟你的最后一顿酒了,他们说你是什么反贼我是一点都不信的...都是他们搞错了!你老靳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捕快,哪有本事谋反,还有你的婆娘......你那女娃还那么小...”梁以蒙几度哽咽才将这话说完,拿出酒给倒上了一碗,递到靳凉的嘴边,靳凉双手被捆住,这口酒得梁以蒙亲手喂他,他才能喝上
靳凉:“啊,痛快,好酒啊,得不少钱了吧,老梁”
梁以蒙:“喜欢就多喝...不值钱的,喝完我再...”,梁以蒙抹了抹眼泪,没说完下半句,是啊,你喝完了我可以再买,但是你呢,你老靳以后都喝不着了呀!
靳凉:“老梁,大老爷们的,别掉眼泪,不像话,不过我实话跟你们说,寒山那些狗崽子们倒是没冤枉爷爷我,我靳凉确实就是不归人,哈哈”
梁以蒙:“老靳!为何呀!老靳...你是有家室的人呀...你糊涂啊...”
靳凉:“老梁!我靳凉虽然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捕快,但老子身上流的也是晋阳的血!骨子里也是晋阳的人!那寒山贼子害我豫州,我又怎能原谅!我若是忘了这些,哪有脸下去见我的爹娘叔伯!不归人里头有句话说得真是不错,位卑未敢忘忧国,哈哈,豫州耻,家国恨,哪里敢忘!”
豫州失地,那累累百万的丧家犬中,家家户户都有亲友死在寒山铁蹄之下,此等血仇,何以为报?
梁以蒙:“老靳...”,梁以蒙已经泣不成声
刘观霞:“靳哥,多吃一些”,刘观霞撕下一个烧鸡腿,喂到靳凉嘴里
靳凉:“好吃!可惜了,没能见到你小子成家,我原本来想着你爹娘都不在了,哪天你娶媳妇我就去给你当一回长兄为父去,好让你小子也能给我磕个头,哈哈”
刘观霞:“靳哥!我一直拿你当我亲哥的”,说完刘观霞毫不犹豫的跪下,向靳凉磕了几个响头
靳凉:“小子,不必如此,有这份心就好,我在下面也记得的”
刘观霞:“靳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这个仇!姜三那个卖友求荣的小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靳凉:“小子,不必记恨他,要恨就恨那些夺了我们家国的人!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恨姜三,我认识老姜多年,老姜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试问豫州里的晋阳百姓,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刘观霞:“靳哥...”
靳凉:“老梁,小子,我走了之后,她们娘俩可就靠你们多些照顾了”
梁以蒙流泪重重点头,刘观霞让靳凉放心
吃过断头饭,监官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正打算让人行刑,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打断
“还请大人再多等片刻,我来送一送旧友”,说话的竟是那姜三,只见他端了一碗饺子走了过来
监官有些意外,“姜大人?这是何意呀?难不成姜大人杀人还要诛心不成?哈哈”,监官打趣地看着姜三
“朋友一场,送送罢了”
“姜大人请便,若是姜大人有这等爱好的话,本官让姜大人亲自行刑也不是不可,哈哈”,监官是羊之章的人,最是乐得看见晋阳人之间的狗咬狗
姜三没有理会,静静地端着一碗饺子走过去
刘观霞:“你来做什么!快滚!”
姜三:“你们来做什么,我便是来做什么”
刘观霞:“呵,姜大人杀人还管埋是吧,信不信再往前一步,今日这个集市里便再多添两具尸身!”
靳凉:“小子!让他过来吧”
刘观霞:“靳哥?”
梁以蒙:“小刘!让老靳跟他聊会吧”,梁以蒙拉着刘观霞走远,只剩下靳凉和姜三两人
靳凉抬起头,看着姜三笑了笑:“老姜,这是怎么了,鼻青脸肿的”
姜三:“摔的”
靳凉:“哈哈,我都马上要做鬼了,你这话倒真是骗鬼呢,哈哈,给那小子揍的吧”
姜三:“嗯...”
靳凉:“那小子就是脾气暴了点,没有坏心眼的,别跟他计较”
姜三:“做了些饺子,吃点?”
靳凉:“霍,平日里抠抠搜搜的,今日难得大方一回,快喂几个,我被绑着呢,没瞧见?”
姜三用手拿起已经凉了的饺子,一个个喂到靳凉的嘴里,靳凉大口大口的吃着,突然像是嚼到了些什么,用舌头在口中撩了几下,然后吞下,一碗饺子很快被吃完,吃完饺子的靳凉看着天空微微笑了
该吃的断头饭都吃完了,监官见状挥手示意,随后一把斩首大刀无情落下,溅起一滩鲜血,还有一颗头颅滚落在地,恰好就滚到不远处的姜三脚边,滚落的头颅上,表情依旧在微笑
另一侧靳凉的妻子已经晕过去,梁以蒙和刘观霞赶紧扶起,姜三默默在围观人群中离开,姜三看了眼城司府的方向,他知道此刻在城司里还有更难的一关在等着他,这关要是跨不过去,自己对不起靳凉死后仍在的笑
姜三喂给靳凉的饺子里,其中一个藏了一枚旧版的铜钱,姜三本来不想来冒这个险的,他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寒山绣衣的监视,但思虑再三之后,姜三还是来了
黄泉路即是不归路,不归人送别不归人
——
生尘堂
张法凌今日也是在前厅药铺中守着无人问津的生尘堂,反正可以看看书,每天也能和二狗前辈过过招,倒也不在乎有没有人上门看诊
张小川在厨房捣鼓着火锅,昨天做的那顿火锅颜色是跟河阳的差不多了,但味道还是差了许多,以致于张法凌烫了两筷子之后就不吃了,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但张小川看在眼里一阵的憋屈,张法凌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不行”,跟她的那句“你还小”,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能忍?忍不了!
今天张小川先把辣椒炒了炒,又将各种各样的东西加入汤底,炖煮之后,趁热尝了尝
“嗯...还不错,我果然有天份”
到了傍晚开饭时,张小川却是端出了三菜一汤
张法凌嗅了嗅,“你煮火锅了?”
“没有”
“可是你身上有昨天的味道”
“可能做饭时不小心蹭了点昨天剩下的调料吧”,张法凌从来不进厨房,不懂那些煎烧炖煮的,对张小川的话不疑有他,继续吃饭
倒是一旁的二狗不小心乐了
“柳二叔?笑什么?”
“啊?少爷,我想起一些值得开心的事”
“哦?想起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就是今天去市集嘛,我看到有户人家的狗崽子生娃了,我替他们感到开心”
“......”
“少爷,我今天在集市还看见杀头的了,据说豫州境内有个叫不归人的组织,今天有个被斩首示众了”
“柳二叔,不是我说你,你一天天的,忙活点正事行不行,让你去查一下州牧,结果你不是去买鸡就是去看热闹,等你的消息都要等到白头去了”
二狗一阵无奈,你做不出火锅就做不出嘛,有啥丢人的嘞,昨天不还是我替你吃光那些菜,你俩一个待家里做饭,一个当那闲掌柜的,还要埋怨这屋子里唯一一个干活的...... 二狗我命苦啊
“少爷,这事急不来...再等等吧”
“嗯,别偷懒啊”
“......”
——
今日姜三跟平常一样,早早地来到城司点卯,点卯之后没有像平时那样做那些卷宗整理的工作,而是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虽然他举报有功,豫州城的主司斛律闫光特意嘉奖他官升一级,但正式的任命还没下来,他依旧是那个小小的主簿官,按理说还是要去做那些卷宗整理的工作
但姜三就是静静地坐着,甚至饶有兴致地翻起几本诗歌集来,片刻之后,有一名黑衣男子来到他身前,男子黑衣锦服,袖有二爪,“姜主簿,斛律主司有请,跟我一同过去吧”
“好”,姜三起身,心中暗道,“终于来了么,斛律闫光和寒山绣衣”
斛律闫光没有在他平时的房间,而是在豫州城司中的一处书房中,见到姜三之后
“姜主簿,快快请坐”,姜三神色自然地坐下,随后斛律闫光和那位二爪绣衣郎一同坐下
“斛律主司,唤我何事”
“姜主簿,本官先恭喜你官升一级,今日特意来找你,不过是闲聊一番,想听听姜大人的一些想法,好安排姜大人的去处”
“斛律主司,姜三不是傻子,我们开门见山吧”
“哦?姜大人这是何意?”
“斛律大人还有这位绣衣大人,可是想问我姜某一个小小的主簿如何能发现得了不归人靳凉的身份?如若我答不出来,那我的去处怕就是这地底下了吧”
“没想到我司里的姜大人原来是个聪明人,这些年是本官走眼了”
黑衣的绣衣郎开口,“既然姜大人知道为何在此,那就请说说你是如何发现的吧,好让我们这些没本事的绣衣也学学”
姜三:“姜某自然会细说,但想先求二物”
绣衣郎:“姜大人,在牢里说也是说,要不要换个地方?”
姜三:“姜某举报有功的第二日,便锒铛入狱,日后的百姓可就不敢检举那不归人了”
绣衣郎:“呵,看来姜大人有些小瞧我们寒山绣衣了呀,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明天就有一位跟你长的一模一样的姜主簿出现”
姜三:“以绣衣之名,姜某自然相信”
斛律闫光摆了摆手,示意那绣衣郎不必作口舌之争
斛律闫光:“姜主簿,且说说所求何物”
姜三:“一求富贵,二求荣华”
斛律闫光:“哈哈哈,本官先允了,若是姜主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莫怪本官连本带利收回”
姜三:“斛律主司,找一个不归人难,但找一个说谎的人不难,姜某日前与靳凉喝酒,他无意中提起不归人一事,在他说不知道不归人时,鼻子有不正常的抽动,眼神也不自觉的看向他出,因此我断定他知道不归人,而一个人想要隐瞒一些事情,无非是那几个原因
在第二日城司的通缉一下来之后,我就断定靳凉家中一定有不归人,而且是他的可能性最大,此事就是这么简单”
斛律闫光:“有理有据,有些本事,但姜大人若想求荣华富贵,就凭这些?”
姜三:“姜三请求斛律主司,让我亲自主持抓捕不归人,我以豫州境内不归人的命来求荣华富贵,大人这样可够?”
斛律闫光:“姜大人也是晋阳人,如此行事不怕受你们晋阳人的千夫所指?怕是以后的夜路都行不得哦”
姜三:“斛律主司,最了解晋阳人的就是晋阳人,不是吗?姜三不怕那些骂名,只求能成为豫州第一位晋阳主司,甚至第一位州牧”
斛律闫光:“哈哈哈,姜大人好志气,先请回吧,此事我与绣衣大人商量片刻,今晚便有答复”
姜三:“姜三静候佳音”
说罢姜三离开书房,走去城司大门,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姜三走后,斛律闫光手指轻敲桌子,对那绣衣郎开口
“将平日负责监察姜三的绣衣唤来”
“是,大人”
半晌之后,一位清秀的女子出现在这城司的书房中,黑衣锦服,袖有三爪,这女子不过二八之龄,竟也是凶名在外的绣衣中人,斛律闫光看到来人后开口问道
“说一下姜三的习惯,爱好,还有亲友”
“是,大人,姜三为豫州人氏,家中已无亲人,平日里唯一的爱好是去南城戏楼听戏,与戏楼中一位戏子有一腿,每个月姜三都会将那戏子带回家中四到五次,行那苟且之事,因此姜三曾欠了戏楼些许银钱,此外偶尔与城司府中的同僚饮酒,多为应邀而去,从无主动邀请”
“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姜三举报了靳凉之后,去买了一坛好酒,半喝半倒,靳凉行刑前,姜三做了碗饺子,然后到刑场亲自喂给靳凉,这两件事,属下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他为何检举了靳凉,又去送行了靳凉,还有那倒予街边的酒,属下也觉得是在悼念靳凉”
“哈哈哈,若是没有这两件事,本官还不敢用他,无情无义无牵无挂之人就好比无线纸鹞,无人可牵
好一个卖友求荣又心有不安,姜三,你说晋阳人最了解晋阳人,那本官便给你这个立功的机会”
当夜在姜三家中,斛律闫光亲率三名绣衣登门,彻夜长谈一番后,斛律闫光大笑离去,留下三名绣衣,其中一人正是常年负责监察姜三的女子绣衣,此夜之后,姜三成为豫州境内唯一一个不受绣衣监察的晋阳官员。第二日,豫州城司正式任命姜三为豫州巡猎,全权主持豫州城抓捕不归人之事,可统领豫州半数捕快,且另有三名绣衣为其指使,一时权势无两
那夜的长谈中,姜三说若是他可以揪出豫州城所有的不归人,斛律闫光能给他什么,斛律闫光闻言大笑出门,留下的三名绣衣齐声下跪说道:“属下见过姜巡猎”
——
《世闻录·不归人靳凉》
“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做点事情”
“做啥”
“加入我们不归”
“不归,这名字可不吉利啊,做啥的?”
“做人,让豫州的晋阳百姓都能抬起头做人”
“霍,好志气,细说?”
“先将豫州境内我们的晋阳人凝聚在一起,然后挖掘豫州的情报给徐州的闻雨声送过去,再挑个合适的时间,跟徐州闻雨声部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嘿,不就是造反嘛,说两个字就行”
“也可以这么说”
“可惜呀,我有老婆孩子了,女儿还小,真是可惜了”
“理解,那我就不打扰了”
“你理解个屁呀,我说的是可惜我有老婆了,有了牵挂之后啊,出刀没有以前快了,我女儿还小,还不懂他爹原来是个人物咧”
“值得敬佩”
“敬佩个啥,粗人一个,还是你们说得好,位卑未敢忘忧国,读书人就是厉害,几个字把我半辈子想说的话都说了,那啥,走一个?”
“干了这杯酒,你我都是不归人”
“哈哈,好,干,以后有事您吩咐......啊,这酒真是痛快,觉得胸中的郁气都少了不少”
“哈哈,我们不归人,定叫那寒山贼子知道,何为百姓胸中亦有烈火,直烧向那家仇国恨所在处”
“文人说话就是好听”
“文人,武人,都是不归人”
“哈哈哈哈”
——
靳凉吃到了一枚铜钱后
开心地在心里暗道
“嗯?原来老姜他娘的也是,哈哈,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啊”
“要是早点知道,能多喝上不少酒呢”
“他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可别像我一样出事了呀”
“唉,可惜了,看不到豫州将寒山人赶走的那天了”
“老梁别哭啊,老子他娘的好歹也是个人物,你哭个卵呐”
“小子可得好好找个媳妇过日子呐,别学那老姜,老光棍一根,他老二跟了他真是受苦了”
“这辈子媳妇跟了我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她真是哪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啊,哈哈”
“娃娃哟,爹不能陪你了咧,还说今年过年给你添几身衣服,是爹说话不算数了”
“我就说不归这么名不好吧,不归人走不归路,我这回算是完咯”
“只是你们这些个高头大马的鹰钩鼻也别得意,我们豫州人,谁又不是不归人呢!哈哈”
“当年杯中酒,至今尤有香,诸位,先走一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