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还是五年前那个温府,显然已经被打扫过了,却空无一人,月光洒下来,平铺了一地的冷意。温雅抱膝坐在房顶上,也安静的不像话。
“呼,总算完事儿了。笨手笨脚的,这点东西还得我亲自来。”满头大汗的温生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出了口大气,“怎么了?谁惹我们大小姐不开心了?”
“没有啊,只是突然离开祁城,不喜欢这里。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非说这里好玩,让我来这待着。肯定是嫌弃我在祁城老惹祸!还把小二子给我拐走了,气死我了!”温雅越想越气,对着空气挥舞着小拳头。
原来大小姐她,还不知道有婚约这件事。温生心想。
“还有就是来到这,又想起我娘了。”温雅忽然撇撇嘴,又再次安静下来,“都七年过去了。他们都说我娘死了,连我爹也这么说,可我总觉得娘还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来找我。”
“夫人啊,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温生挠挠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吉人自有天相来。“夫人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脱不开身。”
“有什么事比她的亲生女儿还要重要啊。”温雅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她偏过头问,“小三子你呢,你的爹娘呢,从没听你说过。”
“我?”温生摸索着腰间的酒壶,才想起给了门仆去打酒,“小姐你碰见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那有什么爹娘。”
“你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温雅狐疑的看着他。
“嗯。”温生很认真的点点头,表情严肃的指了指天上,“我真的是从那里来的。”
“你快去死吧。”温雅笑骂,“本小姐要去睡觉了,赶了那么久的路,没睡过一个好觉。”温雅站起来伸伸懒腰,沿着竹梯爬下房顶。
看着淡青色的罗裙消失在屋檐,温生躺了下来,喃喃着,你不信,就算连我也不敢信。声音很小,揉进风吹树叶满城的燕京,几不可闻,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你是谁!”温生忽然听到温雅的惊叫。
那个隐藏在墙角黑暗中的人也被温雅的叫声吓了一跳,随即扑上来想要堵住温雅的嘴,忽然另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个鞭腿踢向他的面门,黑暗中的人以不可思议的韧性做了一个平板桥后翻躲过那一腿,来者不依不饶,落地后近身,提膝而上,若不是这一膝撞顶的是下裆,他还真就被来者的动作给唬住了。侧身避过膝撞,回身一拳打中了来人胸口,来人后退两步,他又跟上一拳,下一秒他的眼睛就一阵刺痛,那该死的家伙竟是甩了他一脸土。
“靠,混蛋,瘪三。”当他被来人又几拳头砸个晕头转向,钳住两手摁在地上以后,嘴里只能恨恨的蹦出这几个字来。
“你什么人?”把他压在地上的人问。他没回答,用力想挣脱。“还不老实!”那人一巴掌抡在他头顶,很疼,所以他老实了。
“老实交代,什么人。”那人又问了一遍。他还是沉默,“不说话我送官府了啊。”
这时那个发现他的女孩蹲在他旁边,他的眼还红肿,眼泪横流,但却能看见东西了。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蹲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孩,很好看,浅色的长裙映衬着月华清晖,在她身上留了一层朦胧的纱,五官精致的像是玉石般,目光清澈如水。
很多年后,他说那是他见过最美的她的时候,从那以后再没有过同样的感觉,她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无论从那很久以后她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不管别人如何劝说,他这一生始终没有建立后宫,没有子嗣,孤独一生。
后世人认为这是他死后导致靖边之乱根本原因,间接推动了后燕王朝的灭亡。
某一次朝堂上,百官催立皇后,一文官出言陛下莫为了一个妖女耽误江山社稷啊。一直沉默的他站起身来,百官嘈杂的声音瞬间静止。
“如果没有遇见你口中的那个妖女。”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以我原来的脾气,在场每个人都会人头落地。我李听风,说到,做到。”百官噤声。
迟暮的帝王弥留之际曾留给史官的一句话说,那一刻,他看到了,月满燕京。
“你叫什么?”女孩问。
他的脸红了红,幸是夜里,没有人看见,他赌气似得偏过头,闷闷的吐出三个字,“李听风。”
“你是什么人?”温雅又问。
李听风带着怒气反问,“我还没问你们什么人呢。”
“我们?哈哈。”女孩忽然笑了起来,“小三子他问我们是什么人。哈哈哈。”
女孩笑的前俯后仰的样子忽然让李听风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喂,小子,我们就住在这,你还来问我们是谁。”压在他身上的温生疑惑的回应道。
“不可能,我在这呆了一年半了,这宅子从没人来过。”李听风愣了一下。
“我们今天才到。”“你骗谁呢……”
“知道这地叫什么吗?”温生问。
“这地……我都是从后面狗洞进来的,我哪知道。”李听风不无郁闷回答。惹得温雅又是一阵大笑。
“这里是温府。镇南大将军知道么?”
“当然知道啊,那可是燕云之狐温胜儒啊。”李听风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崇拜。
“她是温大将军的女儿温雅小姐,你现在知道我们是谁了吧。”温生说。话音刚落便听到墙外传来一帮人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那小子去哪了?”“找找看,妈的,哪回都在这块跟丢了。”“跑的还挺快。”“走,去那边看看……”声音又慢慢远去。
“找你的?”温生看着面色有些难看的李听风。他闷哼了一声,表示回答。
“你到底是干啥的?小偷?”温雅好奇的问。
“我是燕林卫预备役第三营的士兵。才不是什么小偷。”李听风挣扎了一下,扭过头看着温生,“我都说了能放开我了么。”温生看了看温雅,温雅挥挥手说放了吧,温生也就松开他,直起身来拍拍手上的尘土。
“你不是小偷那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干嘛,那群人找你又是干嘛?”温雅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跟你们没关系。”李听风冷着一张脸的回了一句,“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来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眼睛说。他身上穿着的果然是燕林卫的武士服,只是脏兮兮的,整个人显得灰头土脸,在月色下都能清楚的看到李听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过这显然不是温生干的。李听风走向不远处的墙角,那里果真有一个狗洞,勉强能通过一个人,看他钻出狗洞的样子,相当的熟练。
“这还真有个狗洞,改天找人堵上好了。”温生看李听风钻出去后,对温雅说。
“堵什么堵,说不定哪天他又得给人追着屁股撵回来。”温雅笑着说,“走了,睡觉。”温雅转身离去,温生还留在原地看着那个狗洞,他还记得刚刚跟李听风交手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很有意思,锐利的有如鹰一般,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李听风,有意思的人。”温生也笑了笑,紧跟着抽了口凉气,赶紧揉了揉胸口,“这小子块头不大,下手倒是挺重。”
一夜无话。
燕昭武十四年四月十六日夜
这是燕威烈帝与魔王妖女的第一次见面。
那夜,月满燕京。
燕皇寝宫
满头白发的皇帝躺在龙床上,岁月将他的身体侵蚀的腐朽不堪,让他瘦的没了人样。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浓郁的死气在他身上缭绕不散,他的大限将至,谁都能感觉到,而坐在皇帝塌下的人却正好相反,他正值壮年,怀着勃勃的野心。现在的他已经快要算是燕国真正的主人了。
“白天然,你已经活了七十多年了,也当过了几年皇帝,也该知足了。”白无忌直言不讳的叫着皇帝的名字,“若不是父皇晚年昏庸,将皇位传给了你,我带着燕国早已踏平了南晋,重现我大燕昔日的辉煌。”躺在床上的白天然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发着嘶哑的出气声,因苍老而浑浊的目光夹杂着不甘。
“可惜,你看不到大燕一统的时候了。”白无忌走出寝宫,“时日不多了,好好享受最后这几天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