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日暖青纱帐，
楼外已春浓。
杏花初遇雨，
幸得杨柳风。
扶画鷁，跃花骢。
南湖亭上小桥东，
帘外人几重……”
台上的舞女随着曲乐摇曳着身姿，红袖善舞，引得厅内上下观众一片叫好之声。
此刻台下角落里，吊儿郎当的少年郎正优哉悠哉的半躺在椅子里听曲，时不时往嘴里扔一颗胡豆。
“这就是你说的出来放松？！”没多久，皱着眉头的李听风一屁股坐在温生的旁边。
“要不然呢，你还想到楼上去？”温生嗤满脸奸笑，“小二，再上碟胡豆，烫壶酒！”
“我……”李听风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是知道楼上指的是什么，从卫豕等人的口中曾听个大概，再加上上次偷溜进来看到的场景，他再愚笨也该知道是什么地方。
“干嘛整天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温生看着李听风板着的脸庞，伸手给李听风倒上酒，举起酒杯，“来，喝酒。”
“想不到，你还喜欢这种靡靡之音。”李听风环顾四周，只觉得有些不堪入目。
“难道你要我去什么诗会茶会，跟那帮文人雅士舞文弄墨？我可干不来。”温生的手指在桌面上随着曲调轻轻打着拍子，轻声说道，“很久之前，我也跟很多人一样，努力地生活，努力的赚钱，想融入平凡的人群中，只为了在这世上存身，当突然有一天，生死的问题摆在你面前，你才发现一切都没这么重要，人要活在当下，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死去元知万事空啊……”
李听风听着有点迷糊，每个字他都听得懂，连起来又不太知道温生在说什么。
“对了温生，还没问你，前几天把你带走的那帮人是什么人？”李听风突然问道。
“额，他们……”温生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算是朋友吧。”
“那他们……”
“呦呵，这不是李听风么，想不到啊，你也会来这种地方。”李听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卫豕等人从门外进来一眼就瞥到了离门口不远的温生二人。
“还想打一架是么？！”李听风缓缓站起身来，冷冷的盯着卫豕几人。温生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将桌上青铜酒壶拿在手里，掂了掂份量，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用袖子缠紧。
卫豕身后的方俊豪上前一步指着李听风说道，“别以为你上次操练立了功我们就不打你了。”
“先别管他，咱们今天来不是为了找茬的，先办正事。等会有的是时间收拾他。”卫豕手中伸出折扇拦住想上前一步的方俊豪，目光扫过李听风二人，转身带人向二楼走去。
“呵呵，今天穿的人模狗样的，肯定是来为哪个小娘子争风吃醋来的。”温生笑呵呵的放下手中酒壶，若是温雅在这看到温生这一脸坏笑，肯定有知道温生这小子又想出什么坏水了。
“我们再在这待会，看那帮家伙能耍什么花样。哼哼，今天有乐子看了。”温生伸手将站着的李听风摁在座位上。
楼上雅间
“来啊，别跑啊，小娘子，你给我来这边，啊哈哈哈哈哈……”
门外，方俊豪听着里面传来的嬉笑声，面色相当难看，“卫哥，咱们真要帮这个蠢货？”
“闭嘴，你懂什么，姓周的再蠢也是个参将，他爹周元丞现在还是个一品大员，你我等人家世关系都不在军中，以后咱们出了预备役，还得指望踩着他往上爬呢，当下不过是权宜之计，再口无遮拦，小心我也保不住你。”卫豕斥责道。
“可是风月小姐她……”
“区区一个女人，还是个青楼女子，别这么目光短浅，等你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进去之后给我少说话。”
“是……”方俊豪恨恨的低下了头。
卫豕整整衣襟，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推门而入，“周兄，别来无恙啊！”
听到声音，正在和美人左拥右抱捉迷藏的男人摘下了蒙在眼上的布条，“哈哈哈哈，卫豕，你找这地方真不错啊哈哈哈，想不到数年没回燕京，这春雪楼是着实不错，你小子可以，合我的胃口，啊哈哈哈哈哈……”
“想来周兄前几日刚刚调回燕京，小弟便在春雪楼给周兄接风洗尘，庆贺周兄归来。”卫豕抱拳笑道，“来人，上酒菜，今日跟周兄一醉方休。”
“好说好说，来来来，入座入座……”
“怎么他们还没动静？”温生无聊的嚼着胡豆，换了一盘又一盘，场上歌女也是换了一波又一波，楼上卫豕却始终没有动静，再吃下去，就得吃成了穷光蛋。
果然这种地方最坑钱，温生愤愤的想着，一盘胡豆都比外面贵好几倍。
只听到几声锣响，春雪楼的老鸨母却是上了台来，“呦，众位爷，今个春雪楼可真是人山人海，也不多说，想必，众位爷也是奔着今天风月姑娘来的……”
“原来那帮家伙打的是花魁的主意啊。”温生摸了摸下巴。
“没可能，这里的花魁风月卖艺不卖身，而且从来没人进过她的香阁。”李听风说道。
温生乐了，问道：“你这知道的挺详细啊，还说你没来过。”
“刚听说的。”李听风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背后窃窃私语的几个人，正津津乐道这春雪楼花魁风月的韵事。
温生默默地竖了个大拇指，随后看向台上的鸨母。
“咱们这春雪楼，可不比别的勾栏场所，在咱这春雪楼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名流士绅，咱这可是清吟小班，所以啊，今个风月小姐打算不在此献曲，而是打算开一场小小的诗会，今日由风月小姐出题，冠压众人者，今日可入风月香阁……”鸨母最后一句音调陡然升高。
最后一句话落地，在场众人骤然沸腾，哗然一片。
“今日风月小姐开香阁了？！”
“幸哉幸哉，今日可一亲芳泽了……”“就你那两下子，连楼梯都上不去，还进香阁……”
“杨妈妈，快叫风月小姐出来吧，诗词歌赋，不在话下……”
“有点意思。”温生笑了起来，这有点像那位王爷的作风，话说回来，还不知道他跟这花魁风月是什么关系。不会是包养的小情人吧，温生有点恶趣味的想到。
二楼雅间之中，正与卫豕等人推杯换盏的周世东也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扭头问道：“卫老弟，这风月是什么人，居然引得下面众人这么趋之若鹜。”
“周兄有所不知，这风月乃是去年来此的歌姬，传说此女身上带有西域血统，善舞善琴，婀娜多姿，在燕京，传的是‘燕京风华入春雪，半楼春雪照风月’。且卖艺不卖身，从不开阁，每月只有三天会现身春雪楼，今日周兄可是来得正好，不仅风月现身，还首次开阁。若是如此想来，风月没准是等着大人您呢，哈哈哈哈哈哈……”卫豕不着痕迹的一番吹捧，让周世东心潮澎湃。周世东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哈哈哈哈哈哈，好，那走，我们去看看这春雪楼的花魁，有没有传说的那么绝。”几人随后走出雅间，方俊豪落在最后，沉默半晌，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狠狠地放下酒杯，也跟了出去。
“行了，众位爷，我也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有请风月小姐，给各位出题……”杨妈妈扭动着丰腴身姿退到角落，纱帘升起，只见一只素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方当韶龄的姑娘从中缥缈而出，袅袅婷婷。她此时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绕云烟，除了一头黑发之外，露在外面的肌肤雪白，纱巾下覆盖的面容犹可见清冷绝艳，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异常苍白透明。风月上台之后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
“好……好。”风月出场的这一幕，震惊的周世东愣在当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一楼大厅台上的纤细身影，嘴里喃喃道，“这，当真不愧为半楼春雪照风月。卫老弟，这小娘子我太喜欢了，你可一定要帮我。”
“好说好说，必当倾尽全力。”卫豕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副果不其然的微笑。
此时台下温生放在嘴边的胡豆也是被风月惊艳的迟迟没有放在嘴中，“这哪是花魁，这不是天上掉下来个七仙女么。”
“走吧，小心温小姐知道回去打断你的腿。”李听风看着温生这个模样。
“你看我是那种好色之徒吗，你往那看。”温生伸手指了指楼上。李听风顺着温生的手指看去，卫豕几人正簇拥着一个男人对楼下的风月指指点点。
“有仇不报非君子啊。”温生笑着对李听风挑了挑眉毛，“他们几个指定对花魁有想法，这时候不捣点乱，怎么对得起他们之前对你的‘照顾’。”温生特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跟温小姐一样，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李听风无奈的摇摇头。
“那这样吧，再待一会，看看热闹，没机会的话，咱们就撤。”温生看他这样也没了兴致。
“好吧。”
“今日诗会……”随着风月小姐的丫鬟上前一步开口道，四下瞬间寂静无声，“题目为……”
之前决定好是以风月为题，不知怎么，她脑海突然想到那个看起来游手好闲的哥哥，还有他哥哥刚给她提到的那个家伙，忽然觉得他俩好像在某些方面有点像。于是心思一转，上前拉住丫鬟的胳膊，打断了她，随后婉转清脆的嗓音响起，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天下绝非尽皆追名逐利，沽名钓誉之辈，今日之题，便为轻名泊利！”
听到这话，此时躲在三楼某个房间之中的王爷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妮子可真够狠的，这满堂达官显贵，富贾豪绅，能有几个不是追名逐利之辈。绝，当真是绝。”
果然，风月此言一出，一时间，当下竟无人敢开口接话。
“怎么整了这么一出，卫老弟，我是个粗人，你帮忙想想办法！”周世东皱着眉头看向卫豕。
卫豕此刻也是头大，他算准了风月今日出场，特意邀请周世东今日来此，打算使点手段，能帮周世东拿下风月最好，再不济也能拉近与周世东的关系。结果没想到，今日偏偏整出个诗会来。
早不弄晚不弄，偏偏今日给我整幺蛾子。卫豕气的牙根痒痒，他扭头对身旁一人说道，“陈晓宇，你爹是大学士，从小你书读的最多，你想一个，替周兄解难。”
“好好好，我想想，我想想。”陈晓宇捏着眉头来回溜达，突然间灵光乍现，“有了，周兄，来，我跟你念，切记背熟。”
“唱唱曲，跳跳舞，不好吗，怎么又是舞文弄墨的。”温生托着腮帮子无聊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垂涎风月美色的家伙上台去念着自己刚出炉的诗，“轻名泊利？这帮脑满肠肥的富二代官二代们能轻名泊利？这不是一个个上去把脸伸过去给人打么。”想到这，温生忽然觉得这个花魁风月跟别的歌舞伎有些不一样。
眼见一个个自诩轻名泊利的家伙们扫兴下场，二楼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风月小姐，在下有一诗，还请指点一二。”众人循声望去，见一满脸横肉的汉子站在二楼栏杆处，清了清嗓子。“名利似浮云，风轻云淡泊。 世间纷扰多，我自心如玉。青山伴我行，流水为我歌。 闲步花径间，悠然忘尘俗。”
“咳咳，借此机会作之，小生献丑了。”
“还真是献丑了。”温生嗤笑一声，看那家伙一脸横肉的样子哪里像个文人，估计是卫豕旁边的人代笔，还自称小生，卫豕自己都快绷不住了。
“何人发笑？！”周世东恼羞成怒，这一声嗤笑在安静的场厅中显得极为刺耳，不少人开始窃笑，更是让周世东有些无地自容。
“不知公子有何见解？！”风月小姐的淡如明月的目光落在温生的身上，轻声开口道。
“上下不应，平仄不对，狗屁不通，这不是献丑还能是什么？”温生自顾自的捏着胡豆往嘴里扔，“不是文化人，别干文化事。”
这话听得李听风都笑了一下。
周世东的怒火更如火上浇油，“你胆敢……”
“那不知公子可有上上佳作？风月在此请教。”风月小姐出口打断了周世东，目光灼灼的看着温生。
“没有。”“切……”堂下众人皆是语塞。“还以为有多厉害……”
温生站起来拍拍手掌，小声对李听风说：“风头出够了，目的也达到了，赶紧溜，他们人多，估计咱俩打不过，风紧扯呼。”
“哦，好。”李听风麻利地点点头，起身跟着温生准备往外走。
留下风月留在台上发愣，面纱下的嘴角不自觉的抽动。怎么，说走就走？
“公子，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