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疯肚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现在还在流着血。还有背上，也有两道伤。

他先是拿毛巾擦了擦血，说:“你忍忍哈。”

然后就把药酒洒了上去。

“嘶——”

眼前白皙的肌肤连带着肌肉都狠狠一缩。

这一收缩导致伤口的血崩出更多，而药酒还在伤口里没被吸收，这样一紧张，伤口就更是火辣辣的疼。

而因为疼，阿疯忍不住整个人都缩起来，这样恶性循环往复，便只会徒增痛苦。

兰憬望静静看着，等阿疯重新舒展身体，才拿了药膏往上抹。

药酒干了，在肌肤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阿疯笔直的坐在椅子上，因为背上也有伤，所以他没有靠着椅背，只是头仰起，后脑勺搭着椅子搭脑。

兰憬望因为是半蹲着，所以能很好看见阿疯明显的、精巧的喉结。

因为疼痛，阿疯身上、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胸膛不定起伏着，微微喘息。

兰憬望试着拿绷带往阿疯身上绕。

好几次弄痛了阿疯，绷带却还是没绑上。

阿疯受不了了，抬起头凶狠的看着兰憬望:“你到底会不会？”

兰憬望硬着头皮说:“……我给你包扎好了那我不就是会了么。”

阿疯被气笑了，说:“合着你是拿我做第一次试验呢？”

兰憬望很卑微的说:“但你也不会呀。眼下……不就只有我帮你。”

阿疯:……无法反驳。

他只能再度凶狠道:“你快点！别犹犹豫豫的，你这样我还得疼多少回，长痛不如……唔！”

兰憬望用实际行动让他闭嘴。

“……好啊，你玩公仇私报这一套是吧——嘶——你轻点！”

兰憬望低眉顺眼的，一副很是乖巧的模样，“是你太怕疼，我已经很轻了。”

“放你娘的狗屁！”

兰憬望不愉道:“你怎么能骂脏话呢。”

阿疯不服管教道:“你少管我。”

——记住这个男人现在的样子。

兰憬望窸窸窣窣勉强把肚子上的伤包扎好了，让阿疯转过来跪着。

阿疯嫌弃的看了眼，说:“真丑——”

兰憬望自发的接道:“就和我一样丑，你一准要说这个。”

阿疯震惊的看着兰憬望说:“你怎么知道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兰憬望说:“不是我有自知之明，而是你和我说话就是这个样子。”

阿疯不屑但又郁闷的转过身去了。

兰憬望则是趁他不注意直接就把药酒淋到他背上。

“嗷！……”阿疯一声才吼了个开头就弱了下去，想起现在晚上，不能太大声，否则会引来其他人。

他转头，眼睛被疼痛刺激出了生理泪水，怒斥道:“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

这话有点伤人。

但那是对江程宁来说——兰憬望可一点不在意。

不得不说，眼睛里闪着泪花的阿疯变得乖软无害了不少。

兰憬望笑着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你呢？你好像也和我一样吧。”

阿疯却不知想到什么，一时没说话。

兰憬望没注意到阿疯的反常，他还在专心的给阿疯涂抹药酒。

这一次要细致得多。先囫囵洒个大概，然后再拿棉花球仔细的擦一遍伤口。

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阿疯便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背上的疼更难受还是心里的压抑更难忍。

兰憬望慢悠悠的把阿疯整个人裹了一圈，每三个月的祈福都会在佛寺里住个几天，兰憬望明日还需去听讲座。

他想着事，手上就失了力道的把控，很不负责任的把阿疯弄痛了。

阿疯只是抖了抖，没作声。

兰憬望思索一番，还是问:“今天那些人什么来头？”

阿疯顿了顿，说:“凤扬山庄。”

但背后肯定是有皇宫的支持。

兰憬望暗自想了想，阿疯虽然没公布，但凤扬山庄和皇宫必然是容不下阿疯的。“他们还会再来刺杀你吧。”

阿疯说不知道。

兰憬望转而又想起了逢时。

他绕到阿疯正面，仔细端详着阿疯的脸。

记忆中小孩的五官犹在眼前，他的气质与阿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只有一双眼，和逢时有些相像罢了。

兰憬望有些失望，心道也是，怎么会突然魔怔了觉得阿疯会是逢时呢。

他说道:“你眼睛有些像我一个……朋友。”

……说起来，还没听阿疯谈起过他的家人，只说他母亲在他小时候死了。

兰憬望不等阿疯回话，又说:“你能和我说说你家里的事不？我那朋友，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小，问问你我好对比，万一你就是他呢？”

阿疯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兰憬望不服道:“你都知道我的事，你告诉我一点又不会怎么样，我看起来是能屠你满门的人？”

告诉他也没什么，阿疯默默想着，就嗯了一声。

兰憬望问:“你家住在深山里？然后……附近有个雪山叫……叫……什么千……众千雪山！是吗？”

时隔久远，兰憬望有些想不起来了。何况那雪山只是听逢时提过一嘴罢了。

阿疯皱了皱眉，还是耐心道:“什么众千雪山？我家附近没有雪山。”

不是吗？兰憬望有点失落，不过他没有放弃，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姐姐？”

阿疯淡淡的，面不改色道:“没有。”

“那你有一个哥哥？”

阿疯顿了顿，看着兰憬望，不知怎么说了实话:“有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

兰憬望木愣愣的问:“噢，那他怎么样？”

阿疯说:“他很好。”

兰憬望:“……我是说他过得怎么样。”

阿疯很平静的说:“去世了。”

兰憬望想起什么，试探着问:“他就是你之前说得那个死、哦不，去世了的哥哥？”

阿疯:“……嗯。”

兰憬望彻底失望了，自暴自弃的说:“好吧，你应该不是我要找的人。”

阿疯问:“你要找谁？”

兰憬望不能说，因为江程宁不认识一个叫逢时的人。所以他道:“记不清了。”

阿疯见他不想说，也没强问。

兰憬望又看了看那双眼，诚实的说:“说实话，你长得真的蛮眼熟的，眼睛还有点像我那朋友。”

阿疯没管兰憬望为什么又没问了，懒散的掀起眼看了他一眼，说:“你也有点像我哥哥。”

兰憬望笑道:“哪里像了？”

阿疯垂下眼睑，从椅子上下来，毫不客气睡到了兰憬望的床上去，只留下一句话。

“哪里……都不像。”

兰憬望急得跳脚:“你小心把血弄到上面——到时候我怎么解释？！”

阿疯不紧不慢道:“你急什么，这不有绷带罩着。”

他又不急不缓的把被子扯过来，说:“江程宁公子喜爱苛待下人，夜里睡不着觉，心情不好，看见守夜的小厮在睡觉，便拖到房里鞭笞了一顿。”

他吩咐道:“叫水去啊，我要洗漱，看我作甚？”

兰憬望:……好不要脸。

兰憬望只好叫水。

幽怨的看着阿疯洗完脸洗完脚漱完口，幽怨的看着阿疯再一次躺倒他床上，兰憬望幽怨的说:“你睡我床上，那我睡哪？”

边说边洗。

阿疯说:“不是你让我来你这的么。”

兰憬望:“……是。”

阿疯说:“那你睡地上吧，给我看门。”

睡在地上的是狗。

兰憬望一听就不乐意了，强横的上床把阿疯挤了进去，嘴里说着:“我的床当然是我来睡！”

却听阿疯一阵闷哼，兰憬望一下子停住了往里挤的动作，伤口崩裂的感觉他懂，很销魂，不由紧张道:“我……我不会弄伤你了吧？……你怎么样？”

阿疯背对着兰憬望没说话。

兰憬望凑过去，“阿疯——？？！！”

只见刚才还闭着眼蹙眉的阿疯忽然一跃而起，拿了枕头就往兰憬望脸上怼，将兰憬望摁倒，一副要把他捂死的架势，“睡不死你这烂床！”

兰憬望挣扎间，听到阿疯“嘶”了一声，同时感到压在他脸上的枕头力道松了不少，登时就不敢动了。

闷闷的的声音从枕头底下传来:“是你要闹我——你刚刚还骗我，惹得我以为我挤得你伤口裂了，但，但现在，可不是我故意弄伤你的！”

阿疯气得把枕头拂到床下，“睡你的吧！”

兰憬望坐起身，整张脸憋得红扑扑的，汗都出来了，他看见阿疯肚子那晕开一小团血渍，歉疚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这是自找罪受，”药就搁在床上暗格上方的置物柜上，兰憬望顺手拿了，“还得我再帮你上一回药。”

他说着朝阿疯倾身。

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兰憬望整个人就朝前倒了，只听一声闷哼夹杂着叫骂，兰憬望摔到阿疯身上的时候只觉得硬邦邦的咯着疼。

不得不说兰憬望真是羸弱到了一定程度，单单是玩闹都受不了。

阿疯见兰憬望目眩神迷小口小口呼吸就知道这人发病了，熟练的塞了一颗药丸，艰难道:“死病鬼赶紧给我起来！痛死了！”

兰憬望一时没缓过神，只觉得呼吸压抑沉重，耳边更是听不见什么声音，趴在阿疯身上过了会才迷迷糊糊的起身。

等他起身，阿疯脸色已经是彻底白了，有气无力道:“我欠你的……”

兰憬望心虚的不敢说话，只默默换绷带。

阿疯说:“自我记事以来，我虽受过伤，但伤口从来没有这么跌宕起伏，几经波折不得安生过。”

兰憬望不禁想到他小时候，和梅钭伐练武时，梅钭伐一不小心把他手拧折了。

他还记得他摔在地上起不来时，梅钭伐说男子汉大丈夫摔倒了要立马站起来，结果走近一看发现他手臂折了那惊诧的表情。

唉，现在没了原本的身体，以前受的苦都白费了。

等等——！！

兰憬望忽然大声道:“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他怎么会记起来了？

他记起来了一些事情，有关他练武的事。他原先把行拳十二式都给忘了，那么这是不是他恢复记忆的前兆？

阿疯怒道:“你发什么疯！好好绑行不行？！”

兰憬望强忍着激动，专心去搞绷带，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阿疯冷笑道:“你很高兴？”

兰憬望忍着心口传来的窒痛，没说话，只抖着手把绷带系上结。

阿疯见重新包扎好了，直接起身勾着兰憬望的下巴让他仰起脸。

阿疯碰了碰他乌紫色的唇瓣，说:“你太弱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垂眸意味不明道:“……我教你习武吧。习武，身体就好了。”

兰憬望摇摇头，往后挪了挪靠在柜子前垫的软垫上，缓缓道:“我不想。”

阿疯看向他，“为何？”

兰憬望默默道:因为我不想用别人的身体习武。

阿疯靠近兰憬望，眼里看不出情绪，“你想死？”

兰憬望被猜中心思，眼睫一颤，却是抬眼看着阿疯面不改色道:“谁会想死啊。”

阿疯又看了他一会，转身掀开被子躺下了，声音传来:“随你。”

“死了可不能怪我。”

兰憬望本想凑到阿疯跟前的，但奈何没力气，只好坐在原地笑眯眯道:“死不了，我还要活到二十呢。”

阿疯嗤了一声，“果然病秧子没志气，你便不敢与天同寿？”

兰憬望听到噼啪一声响，是那灯里发出的，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说:“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不妄想了。”

阿疯忽然转过来，看着兰憬望的侧脸，听不出情绪的说:“我本可以让一人与天同寿。”

兰憬望转过脸，笑道:“这个机遇能给我么？”

阿疯笑了，笑容隐在床上一头散成一片乌发里，无端显得妖冶，“给你——有什么好处？”

兰憬望笑而不语，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能给阿疯什么。

说实话至今阿疯天天来找他的原因兰憬望还没搞清楚。

阿疯伸手摸了摸兰憬望的头发，又转而摸了摸自己的，眉眼淡淡，“你想要也没用，我早给了别人了。”

兰憬望好奇道:“谁？你这样的小疯子还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别人？”

阿疯沉默了。

在兰憬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又说话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