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柳青青出生起，她便是要被柳老爷送进皇宫的人。

柳青青自幼便姿色不凡，于是柳老爷心里打着算盘，想用她换得一生荣华富贵。

所以，柳青青自幼便被关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闷着头读那些她看不懂的文章，看完还要背给柳老爷听，背不下来，就掐胳膊上的肉。

这一年的柳青青刚满九岁，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因为背不出文章而被掐胳膊了。

她只知道很疼，但是却不叫唤，也不反驳，她从小就很乖，不哭不闹，柳老爷说什么她做什么，永远都是一副顺从的样子。

而柳沁儿不一样，她是妹妹。

是那个自己五岁那年凭空出现的妹妹，她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但是柳老爷告诉她，她是妹妹。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柳沁儿出现以后，柳老爷对她不再有过多的关心了。她想到从前被掐了胳膊，父亲总会拿糖来哄她开心，可是现在却没有了，她甚至再也没有看见父亲对自己笑过。

她望着院子里推柳沁儿荡秋千的父亲，他就像之前对她那样对柳沁儿好，他的爱都给了柳沁儿，她那时候不懂，只觉得委屈，觉得难过，觉得父亲不爱自己。

她每每想到柳沁儿不用像自己一样被关在屋子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还能得到父亲的爱，她就觉得羡慕，她羡慕柳沁儿可以随心所欲，羡慕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而自己永远只能听父亲的话。

柳青青一直认为是自己不够好，于是她每日里除了背书就是背女戒，除了学女红，就是学礼数、学习如何伺候夫君，她努力表现地去做好，她希望父亲能多看她一眼，可是他没有。

兴许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柳青青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就连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华贵。

柳青青除了府上这个后院，再也没去过其他地方。

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最后又回到春天，整整十六年。

柳青青十六年的的日子，都生活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天里。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柳青青，在十七岁那年出落得亭亭玉立，那个时候，柳老爷终于不再让她背书了。

“明日太子生辰，各王爷和朝中贵臣都会参加，到时候，青青随我一同前往。”他满意地端详着自己培养的女儿，想到马上就能荣华富贵，他就开心。

柳青青见他笑了，天真地以为，是父亲终于接受自己了，终于满意自己了，于是她也笑了，点头答应。

柳沁儿自也是生得一副水灵灵的皮囊，不过由于她活在柳老爷的宠爱里，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娇纵蛮横的样子，所以看上去有几分刻薄，她并不喜欢柳青青，听说柳青青要去参加太子生辰宴，心里不舒服：“爹，为什么不带沁儿去啊？沁儿也想去。”

“你呀，好好在家待着，你娘身体不好，你照顾照顾，”柳老爷拒绝了她，但是看上去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等回来，给你带你爱吃的糕点。”

“好，爹爹最好啦。”柳沁儿挽着柳老爷的手笑，同时炫耀般地看向柳青青，仿佛在说，你看，爹最喜欢我，根本不关心你。

柳青青只是和她对视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清楚地明白，柳老爷确实最喜欢柳沁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听话。

她静静地坐在那，一言不发，相比于有说有笑的另外两人，她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但她也只是微微笑着，即使她知道这是偏心，她也不敢去和父亲争论，她认为只要自己做好了，父亲不讨厌自己便好。

这是柳青青第一次走出府门，母亲费尽了心思将她打扮的很好，送出门时一再强调，要多笑笑。

柳青青很听话，在宴会上举止得体，皇上看见了她，笑着夸赞了几句。

柳老爷见状，连将柳青青简单介绍了一下。

柳青青微微颔首带笑，她无意间看见了太子祁安。

祁安远远坐在一旁，明明今日是他生辰，可他好像个局外人一般，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有人去敬酒，他就轻笑应一下，看上去懒得去应酬，也不想和别人有过多的交流。

柳青青只是呆看了会，柳老爷便认为她对祁安有心思，心想着不愧是自己养出的女儿，目光长远，刚好祁安如今二十二岁，还未娶妻，要是柳青青能当上太子妃，倒也是为柳家争光。

于是那次宴会结束后，柳老爷便一直想办法让柳青青出现在祁安面前。

终于等到了宫里再次举办宴会。

这次宴会是春日宴，设在城外不远处的郊边，周围有许多士兵把守。

柳老爷再次带着柳青青出席宴会，这一次，他直接将柳青青放在了祁安和那些王爷堆里，随后便走远了，和其他丞相们闲聊。

“爹……”柳青青有些无措，她鲜少和他人交流，面对眼前这些比自己高那么多的王爷，她有些害怕。

祁枫和祁宁不喜欢这类宴会，所以没有参加，这些王爷柳青青都认识，上次祁安生辰宴上柳老爷都讲了一遍，她倒是都记得，但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

“听说柳小姐精通古文，不如上本王府上坐坐，一起聊聊？”其中一位王爷上来就拉柳青青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

“臣女……”柳青青欲抽回手，奈何他拽得紧。

这个王爷她认识，妻妾成群，不学无术，只是靠着他父亲的高位才坐上个小王爷的位置，柳老爷告诉她不要和他往来。

旁边几个王爷见了，都凑着热闹拱火，柳青青被夹在中间慌了手脚。

“各位王爷……”

柳青青挣扎着想走，但是抓着她的那个人突然小声嘲讽了一句：“你装什么清高，打扮成这样不就是被送来勾引人的吗？”

柳青青愣了一下，她好像突然懂了柳老爷做这一切的意义。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搭在那个王爷握着柳青青的手上。

那人见是祁安，赶紧松了手，赔着笑说：“是太子殿下啊。”

祁安没理他，淡淡扫了一眼几人：“父皇选官的品味倒是比往日差了不少。”

见几个王爷被噎得不出声，祁安拉着柳青青就走了。

祁安带着她到了另外一边安静的地方，随后松手放开了她。

柳青青定定地看着跟前这个人，她不善言辞，便只能说谢谢。

祁安只是看不惯那群人不学无术成日无所事事的样子，加上他帮忙解围也只是出于好心，并不想着要什么道谢。

他第一次看见柳青青的时候，他便看穿了柳老爷的心思，这第二次又带着柳青青来，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

他本想着等柳青青开始长篇大论说话展示自己的时候离开的，但是没想到她只是说了句谢谢。

“没事。”祁安低头看她。

先前也有不少大臣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祁安面前，祁安讨厌她们身上浓重的脂粉味，也不喜欢她们虚假的面容。

但是眼前这个柳青青，虽然也和那些女子一样包装的很精致，但是在她眼睛里，那些女人眼里的心机和算计，她都没有。

他唯一能在她眼里看见的，是一层蒙着雾的阴郁，让人很想靠近她，但是又怕打扰到她。

柳青青低着头，转过身面向跟前的河流，她望着远处发呆，心思不在这个地方。

祁安也只是静静站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地看向她看的方向。

过了许久，柳青青忽得开口问了一句：“太子殿下……您有什么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吗？”

祁安怔了一下，回过头看她，没有回答。

柳青青回想着自己十六年来的那些日子，她突然一下子，对柳老爷先前对自己的那些关心感到失望。

原来罚完她给她糖吃，哄她接着背书那不是爱她，原来对她笑也不是爱她，她只是柳老爷用来攀附权贵的工具罢了。

她又一次想到了柳沁儿，想到了柳老爷和柳沁儿满眼欢笑的样子，原来那才是他的爱，原来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关爱。

她不自觉模糊了视线，原来从她出生起，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祁安抬手，温热的手指拭去她眼角挂着的泪，他答：“有。”

柳青青慌忙回过神躲开，她擦了擦泪，抱歉地低头：“对不起太子殿下，臣女……臣女只是……”

祁安轻笑：“无碍。”

他看得出来，她的慌张不是假的，眼里藏的事也不是假的。

祁安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河流开口：“比如，从一出生开始，我的命运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柳青青缓缓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在他眼里，她未曾看见有光。

“太子殿下……”她知道他不开心，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是她道歉说，“臣女不该提这个问题的，太子殿下勿要责怪。”

祁安却只是笑，扭头看她：“你怎么除了道歉就是道歉？”

柳青青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那日，柳老爷遥遥看见柳青青和祁安相处的很好，心里很是满意，回家破天荒地做了柳青青爱吃的菜。

柳青青默默吃着饭，看上去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她知道柳老爷对她并不是爱，而是利用。

但一旁的柳沁儿就不乐意了，一桌子菜她都不喜欢，便无理取闹：“爹爹，我也想吃好吃的，这些都是什么啊？我一点也不喜欢。”

“别胡闹，”柳老爷轻呵了她一句，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有什么菜吃什么菜。”

柳老爷语气并不算重，但是在柳沁儿看来，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凶自己，于是一边觉得委屈，一边觉得气愤，她觉得都是柳青青抢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她讨厌柳青青。

讨厌她比自己漂亮，比自己受人喜欢，于是她后来总会耍脾气欺负柳青青，做坏事栽赃到柳青青身上，同时想方设法夺走一切属于柳青青的东西。

但是柳青青向来忍着脾气，母亲一直都告诉她，柳沁儿是妹妹，她应该让着妹妹，所以她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地受罚，罚跪也好，挨打也好，她永远都不会去和柳沁儿发生争端。

这个家里，除了哥哥柳淮安，没有任何人会去关心柳青青，但是哥哥被父亲送去了军营里，所以哥哥的存在对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