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章家和公主府结亲的事,定下来了。
京里宣得沸沸扬扬,勋贵圈子私底下虽然鄙夷章家见风使舵。
但见人家真的要娶身份尊贵的郡主,不免还是眼热。
至于清流文官圈子,一概都是唾骂之多。
更有甚者还在朝上上折子参兴平侯的,人数还不少。
陛下的态度倒是一直令人捉摸不透。
章遂玉和徐含玉正式定亲那日,邵灵韵正执一本《中庸》亲自给郁哥儿讲学。
那日韩氏去而复返,徒劳无功。
回来眼圈还是红的,邵灵韵知道嫂嫂必然是在娘家受了气。
叫来丫鬟私下一盘问,果然说亲家夫人劝女儿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呢。
韩氏坚决不愿,亲家夫人便哭着骂她是死脑筋。
守寡带个儿子也便罢了,葬在是非之地实在枉费一生好年华。
亲家老爷下朝回来,虽然斥责了夫人,但也劝了几句让女儿慎重考虑。
若回娘家,或可安稳抚育郁哥儿长大。
来日教导他成才,也能扫清父亲和祖父留下的疑名。
韩氏自然死也不愿。
和父亲也没忍住争执了几句,气得连饭都没吃就回来了。
邵灵韵说,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郁哥儿,你来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八岁的邵郁唇红齿白,钟灵毓秀,一身雪白的小袍子格外冰雪可爱。
他正一本正经背着手在亭中踱步,眉头还似小大人一般皱起来,说,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应安于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
邵灵韵十分满意。
“确实如此……素福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
君子无入而自得焉……”
邵郁仰起头说,
“姑姑,这个我也知道,是说无论富贵还是贫贱,处在什么境地就做什么事,任何境况下都能怡然自得!”
邵灵韵说,
“郁儿好聪明,不过,夫子说话的时候,你要听完再讲话,不能随便插嘴打断夫子讲学。”
邵郁十分谦虚,
“哦,郁儿知道了。可是,姑姑是姑姑,夫子是夫子啊,姑姑才不是夫子。
——夫子都是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随手还拿一把大戒尺呢。姑姑手里也没戒尺啊。”
“……”
邵灵韵说,
“你要是想被戒尺打的话,姑姑也是可以满足你的。”
邵郁忙说,
“姑姑,以前的夫子也没打过郁儿啊,郁儿的课业都完成得十分准时的,姑姑可以随时抽查!”
邵灵韵摸摸鼻头,说
“好吧……那我再考你,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这句话又是何意?”
邵郁已经上了道,说,
“回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实行中庸之道,就像走远路一样,先从近处开始;
就像登高山,也从低处开始。告诉我们做人做事,都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往前走!”
邵灵韵还没来得及夸赞他,就听外面有人笑着说,
“哎呦呦,好一个钟灵毓秀学问渊博的小公子,领悟能力这么强!灵韵,来日你家出个状元也未可知啊。”
邵灵韵起身一看,严折霜跟卫茯苓携手而来,远远就在外面抚掌庆贺呢。
她忙放下书本起身迎出去,邵郁也跟上来说,
“侄儿拜见两位姑姑。”
严折霜一见这孩子小小年纪玉雪聪明又知礼懂事,更加喜爱。
随手解下腰间的折扇递给他说,
“好孩子,这个给你,这是我家中二哥亲手题过字的折扇,虽不值几个钱,你拿着也好玩,图个吉利。”
邵郁展开一看,题的是,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长辈赐物,邵郁不好回绝,忙恭敬一礼,
“侄儿谢过严姑姑厚爱。”
邵灵韵哑然,笑着摸了摸邵郁的头发,叫人带他下去了。
她挽着严折霜的手,请卫茯苓也坐了,说,
“我早听说你们严家人人都是人中龙凤,令尊大人曾经连中三元,你大哥又是建元十七年的探花郎,你二哥也是去岁的登科状元……
真真满门荣耀,一家子学问状元。”
严折霜本人更是素有才女之名。
严家简直天生的梧桐树,能引数不清的凤凰来栖。
严家二公子的墨宝,如今早是千金难求。
严折霜却就这么随手拿来送人。
卫茯苓说,
“你可别替她吹了,不然她那尾巴更要翘到天上去。”
说完几人没忍住就一起笑出了声。
严折霜说,
“都是别人替我吹出来的好吗,我爹常觉得我们几个顽劣不堪难管教呢。”
这是谦虚过了度,邵灵韵不禁莞尔。
清音使人来奉茶果点心,邵灵韵亲自给严折霜和卫茯苓端了茶。
而后她起身一礼,深深拜下,
“那日在严府,多谢你们二位仗义执言,一番好心,邵灵韵实在感激不尽。”
卫茯苓忙放下茶盏来扶邵灵韵,
“我们不过是看不得她们小人嘴脸,你爹和你兄长都是为国捐躯,你莫听旁人揣测。
像你邵家这般忠贞为国,文人清流最是推崇呢。”
卫茯苓说,
“是那些人心肠恶毒,故意曲解,你日后别和她们一路就是!”
邵灵韵苦笑着应了。
严折霜说,
“知道你们高门大户规矩多,重礼仪,这盏茶我就吃了。灵韵,人贵自立,我就瞧着你很好。”
邵灵韵感激一笑。
锦上添花最易,雪中送炭却难。
邵家今天这个情景,却有人能没有顾忌地还来跟她结交,几次仗义执言。
说不动容是假的。
严折霜说,
“我今日原是想叫你和茯苓一起去郊外踏个青,折一枝春回来的,也好散散心……怎么今天一来,你还这么忙呢?
你家这侄儿的学问,竟是你在亲自教导?”
邵灵韵叹了口气,说,
“我也是没法子。”
她已经递了好些帖给京中有名的那些学问大家,但是没有一个愿意来的。
卫茯苓说,
“定是那些先生瞧着邵家今日式微,是个是非之地,不愿再来罢了,一群沽名钓誉的老货们!”
邵灵韵苦笑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严折霜想了半晌,一拍巴掌说,
“有了,灵韵,你若愿意,把你这小侄儿送去我们严家如何?”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
“我爹虽然政务繁忙,但我大哥和我二哥还在熬资历,素日还能抽出时间谈诗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