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怕过了病气给儿子，邵郁也明白她的担忧。

母子二人于是只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邵郁就说，

“娘，儿子去姑姑那里了，晚间就要回严府，请娘多多保重身体，闲时常与姑姑说话解闷，开解自身。”

韩氏欣慰儿子的早熟，心里酸涩。

伸出的手抓着床侧的帷幔想拉开看一眼，又忍住了。

“你去吧，”韩氏说，

“娘会保重好身体，等郁哥儿安稳长大。”

晚间天快黑邵灵韵才将邵郁送回了严府，回府的路上她没坐马车，孤零零地踏着一地月光。

车轮吱呀的辘轳声在长街上追着她被拉到老长的影子。

邵灵韵在那一地清寒中看见了大哥。

“邵子浮！”生气的时候她也直呼过大哥的表字。

大哥说，

“阿灵，别生气，哥哥教你骑马，教你拉弓射箭，快来！”

邵灵韵觉得头很重，脚轻，像飘在云端里，总也走不安稳。

她伸出手去触摸那虚影，却晃了晃，倒下去后跌在了一个满身是清冷月光的温暖怀抱里。

“阿灵，”怀抱的主人说，

“你是不是病了？”

邵灵韵模模糊糊地说，

“我，没病，我好着的。我要回家，爹和娘还在家里等我……哥哥，你来接我了是不是，

哥哥，爹，娘，我想你们啊，阿灵好想你们啊……”

李溋川抱着已经烧到浑身滚烫的邵灵韵，清楚地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就近的医馆还开着门。

身边的近卫风淙急匆匆去请出来大夫来给邵灵韵诊脉开方。

邵灵韵躺在医馆后面的床上，额上贴着一遍遍在冷水里浸过的帕子。

高热却总是退了又起。

药煎出来，李溋川没有伺候过人，那黑乎乎的药汁总是喂一半洒一半。

清音从背后扶着邵灵韵的身子，看李溋川不厌其烦地喂一点擦一遍。

想说自己来喂，触及李溋川专注的目光，又咽回去了。

到后来李溋川自己的衣袖都被药汁全部濡湿了，满屋是清苦的药香。

风淙默默看着，想着世子往日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今夜却连个眉头都没皱过。

他一向知道世子的心意，于是沉默着，什么话也不敢说。

四更时，邵灵韵的烧终于退下去了。

李溋川在天亮前街上行人走动时，将邵灵韵抱上马车，送回了府。

风淙安顿好了一切，

“今日的事，谁也别在外面多嘴，叫我听见一点风声，就是你们和整个端王府过不去。”

医馆的大夫和药童们连连答应，清音说，

“我们府上的规矩我们自己都知道，下人谁也不敢多一句嘴。”

风淙说，

“世子是为着你们三小姐的名声着想。”

清音说，

“世子好心，我替三小姐叩谢了。”

邵灵韵醒来的时候，衣服已经换过了，只是觉得嘴里苦，浑身也酸疼。

惜音守在旁边，忙拿水来喂给她喝。

邵灵韵说，

“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清音呢？”

惜音说，

“小姐昨日回来的路上发了高烧，清音姐姐和其他几个小丫鬟把小姐背上车，

就近送到了医馆请医煎药，天亮时退了烧才回来的。”

惜音说，

“小姐不记得了吗？清音姐姐累了一晚，这会儿正补觉呢。”

邵灵韵模糊地摇摇头，她不记得。

她只记得自己昨夜好像看见了哥哥。

“昨日，哥哥……”她说着又顿住了。

“你去开我的妆台匣子吧，”邵灵韵说，

“抓一把金瓜子赏给昨天那些小丫头们，你清音姐姐要厚赏，也别忘了车夫小厮们。”

惜音说，

“奴婢知道了，小姐这会儿还是多歇息吧。现下府里两个主子都病了，那些猖狂的丫头子们没人辖制，更要上了天……”

她自觉说漏嘴，赶紧移开了话题，

“要不要再请府医来看看，我瞧着小姐的精神还是不济，不如再开一剂……”

邵灵韵说，

“怎么回事，府里谁在闹吗？”

惜音不敢言语。

邵灵韵沉声说，

“你不说，是等着我连你一起发落吗？”

惜音这才急忙说，

“小姐别动气，奴婢说，是夫人在时为小姐精心挑选的那几个陪嫁大丫头……近些日子，她们哭天抢地，

总打着夫人和小姐的幌子生是非呢。”

邵灵韵心里一气，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母亲在时，好吃好喝供着这几个丫头不说，行事礼法还都请了师傅教导。

唯恐来日她嫁出去后，身边陪嫁的人行事不端，惹出什么笑话是非。

叫人讥讽宣国公府不堪。

如今倒好。

“眼看是留不住了，急着都要嫁人是不是？”

邵灵韵好容易才止住咳嗽，说，

“去，把他们的老子娘找来，把邵管家也叫来，叫邵管家找几个小厮，今日就配给她们，送她们嫁人。”

惜音早想打发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如今一听，忙就喜滋滋去了。

然而邵管家传了邵灵韵的命令，叫来了小厮。

那几个丫头却抱着爹娘哭天抢地。一个个直要寻死。

都说，

“昔日养着我们就是要我们给三小姐陪嫁的，如今这算什么？眼看三小姐再不嫁人，我们没用了，

管家就要这样糟践我们？”

“我们原就是夫人备给小姐的，如今夫人辞世，世子夫人又久病不愈。再没人管我们死活，行，我们没有怨言；

可是三小姐和我们毕竟主仆一场，我们来日也是要为三小姐当牛作马的。如今看我们落得今日下场，

小姐竟不出头，为我们说一句好……”

一句话未完，‘啪’地一声，惜音两巴掌扇在了说这些话的那两个大丫头脸上。

惜音气得柳眉倒竖，叉腰大骂，

“你落的了什么下场？整日好吃好喝供着你们，比副小姐还潇洒，如今竟叫起屈了？

自己留不住整日想着嫁男人，还想胡搅蛮缠攀扯三小姐吗？”

惜音说，

“邵管家，三小姐今日心绪不佳，你还不把人带出去？！待一会儿她精神好起来，看见这么个情景，不定怎么发火呢！

快些都撵出去，眼不见为净的好！”

邵管家当然也想早办完早干净，忙叫一群小厮来说，

“快，把她们几个带到外院，都配了人，打发得远远的，日后都不许她们进内院，

嫁了人都干粗活去！伺候人的命还娇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