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今日当值的是惜音,这丫头贪睡,此刻早就会周公去了。
邵灵韵悉悉索索地换好一身黑衣,三更后,悄悄出了门。
后门的墙很高,李溋川坐在墙头上,手撑着膝头,背着一身月光。
他的眼眸比夜星还亮。
邵灵韵的大袖如一只黑色的蝙蝠那样,被带着一飞而起。
李溋川带着她越过了高墙,落在了府外。
后街上静悄悄的,邵灵韵小声说,
“我们就这样去公主府纵火,被发现了不会被捉进大狱吗?”
白日相见,李溋川与她约在夜里这个时辰相见。
邵家二房满府下了大狱,一开始当着证据都死不承认。
后来掌管刑部的卫尚书不知用了些什么技巧,二房的人便通通都招了。
他们一口咬定是觊觎异姓王爷这个爵位。
想着杀了邵郁,南安王的爵位便能轮到二房。
罪犯既已伏法,大臣们再怎么无奈,天子圣命已然下达。
他们还能说什么。
邵家二房的人,十五岁以上男丁全数抄斩,阖府女眷没入奴籍。
事情发展成这样,也只能终了。
再深究,少不得被陛下以别的什么由头,像那兴平侯世子那样,打个几十大板的。
谁受得了。
谁知陛下正要吩咐退朝,忽然又有一言官急急地站了出来,有本参奏。
陛下以为这言官还是要揪着死士的事情不放,不由得不耐烦。刚要动气。
忽听这言官高声说,
“臣要参昭庆长公主豢养死士,其心不良!协同后宫妃嫔,探听陛下圣意,借此买官卖官,祸乱朝政,大逆不道!”
满朝哗然。
李岱神色不明,高坐龙椅,沉声说,
“爱卿,不可以此般罪名,随意构陷皇室公主!”
这每一桩罪名都是大罪。
与后妃合谋是大罪,随意探测揣摩圣心也是大罪。
买官卖官,更是大罪。
祸乱朝政,那更是大罪中的大罪!
言官说,
“臣不敢构陷皇室公主!臣有实证,能证明昭庆长公主一桩桩一件件罪名,无一作假!”
大臣们被一个又一个的惊雷炸得如油锅里进了水。
董氏一族旧例在前,陛下费了那么多年的功夫才将他们彻底铲除。
如今,眼皮子底下,皇室自个儿的长公主竟然要效仿前例!
连后宫的妃嫔也居心叵测,一个个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楚王和韩王心慌意乱,对视一眼,皆不知如何是好。
后宫能叫得上名号的妃子,就那么几个。
宸妃如今位主中宫,自个儿的妹妹又和贞宁郡主有仇,总不能她还会和昭庆长公主勾连。
那简直是打自个的脸。
剩下的,可不就是贤妃和德妃吗。
禁军协同李溋川带领的五千京畿营卫兵,分作十几波,按着那言官呈上去的名单一一查抄。
果然查到了他们和昭庆长公主勾结的证据。
唯有长公主府是皇家钦赐,这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带兵进去的。
李溋川不疾不徐,躬身行礼,
“姑母,请让路,侄儿也是奉皇命。”
李屿大怒,
“你一个藩王之子,也敢不顾忌讳,查抄公主的府邸?你有几个脑袋!”
李溋川直起身,温声再次说了一遍,
“侄儿,是奉皇命。”
他手轻轻一挥,京畿营的兵便像流水一样,四处浸入了公主府。
李屿怒不可遏,拔剑阻拦,
“李溋川,叫你的人住手!敢查抄我公主府,我宰了你这混账!”
李溋川置若罔闻,身前的剑抵在胸膛,他似没看见一样。
李屿说,
“李择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忘记你如今的处境吗!你也不怕陛下秋后算账,与你端王府不死不休!”
李溋川轻轻一笑,唇若弯起的轻弧。
他忽然以衣袖垫着握住了身前这柄利剑的剑尖,往自己身上一送。
‘哧’的一声,利剑破肉,李屿惊疑不定,一瞬间又迅速反应过来,想要抽手。
李溋川退后一步,高声说,
“长公主面对铁证,誓死不认,拔剑阻挡,重伤于我!来人,将长公主带去柴房,关押起来,听候圣命!”
“——其余人,”他露出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笑,
“凡有抵抗不从者,格杀,勿论!”
夜色的空荡里,风是有声的。
李溋川说,
“陛下原是打算重处昭庆长公主的,后来中途回了后宫一趟,出来便只夺了德妃的位份,并将贤妃打入了冷宫。”
“至于昭庆长公主,”李溋川说,
“陛下将她废为庶人,囚禁在了长公主府里,终生不得出。”
邵灵韵讽刺地笑了笑。
长公主府奢华大气,占地极广,说是人间仙府也不为过。
伺候的丫鬟仆从宫人内侍足有上千个。囚禁在府里,一生不得出。
好重的处罚啊。
罪魁祸首徐含玉还好好地在自己府里,连郡主封号都没丢。
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
长公主勾连德妃贤妃,每一桩罪名都够平常官员被诛一次九族。
可是陛下只罚了李屿在府里,以后都不能出去而已。
邵绮韵目色凝重,问身边的松微说,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如果我没想着借此次的机会一并拉下贤妃和德妃,陛下也许会重处李屿。”
贤妃德妃与昭庆长公主是有交情不假。
可是那些罪状,是邵绮韵借机罗织。
她已经忍了她们太久。
松微安慰邵绮韵说,
“这样的局面也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三小姐到底没有性命之忧,娘娘无须多虑。”
邵绮韵说,
“只盼阿灵来日知道真相后,不要过多怪罪于我此刻的私心。”
松微说,
“不会的,娘娘有自己的不得已,三小姐会明白您。”
邵灵韵忘不掉那一天濒死的绝望。
马车飞驰在陌生的山林间,她被颠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
银簪插入人体后,喷溅而出的血液溅了她一脸。
她恶心得要吐。
可拽着缰绳时,满脑子想的都是,郁哥儿要是死了,邵家的未来该在何处。
大哥从前那般疼她,她不能保不住他唯一的孩儿。
嫂嫂对她这么好,为了邵家竭心尽力,守孝期间几次险些和娘家闹翻。
郁哥儿是嫂嫂活着唯一的指望。
邵灵韵掌心覆着公主府屋脊上的脊兽,说,
“李择舟,箭给我,我来亲自烧了她们余生的安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