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跟严夫人说的虽是私下的体己话，然而她的音量并不低。
前头的袁氏和卫夫人闻言，都侧首回望了一下邵缇韵，满脸惋惜。
邵缇韵低着头，被韩氏挽住的手在发抖。
卫夫人心直口快，跟袁氏说，
“那仁远伯和世子为人，咱们也没什么说头。可他家内宅当家夫人刘氏，实是个眼皮子浅的，娶了儿媳妇还死趴着不放权呢，
——唯恐别人偷拿她家一分银子似的。”
她说着啐了一口，
“也不瞧瞧她仁远伯府是多金贵的人家，儿媳的身份比她家高了不知多少，她巴巴地求来了人家，明面上说得多好似的，
背地里净行龌龊之事。竟然还苛待公府小姐。”
袁氏叹气说，
“也是邵家命里有这一劫……一时势微，就叫这些小人得了意，一个个猖狂得不得了。”
话里不自主还指摘了章家。
刘氏在后头听着，脸如黑炭，胸口又气又闷，险些当场吐血。
人家现在势大，自然是明着说给她听的。
刘氏心头暗恨，恨邵缇韵这做人儿媳的小贱人，不过是个庶出的贱婢，还拿乔做起公府千金的派头！
婆婆眼下被人当着面指摘，她竟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听着。
半点也不出言替她辩解几句。
邵缇韵泪珠儿如雨落，拿帕子堵着，一言不发，渐渐呜咽。
几位夫人听着，都心有不忍。
园子里的戏此时已经开场了，梨园班子咿咿呀呀唱着一出将军征西的戏。
别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已经落了座。
严夫人站在假山前，视线余光瞧着前头的戏园子，拍拍韩氏的手，说，
“自来娘家的权势都关乎着女子在夫家的境遇，你家如今有了个王爷的爵位，又出了个皇后，陛下还即刻立了太子……想来，旁人也不敢再背地里弄鬼。”
卫夫人闻言，笑着跟韩氏说，
“可不是，你家如今算是熬出了头，来日再出个王妃亦未可知，叫那起子眼皮子浅薄的小人，回过味来都后悔去！”
她故意加大了嗓门，对着后头一脸憋闷气愤的刘氏说，
“只有那些轻狂人家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瞧人家起起落落的就藏不住自个儿的龌龊心思，
伯夫人，你说是吧？”
刘氏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韩氏回头望一眼，似乎才瞧见邵缇韵的婆婆似的，眼皮儿一掀，淡淡地说，
“亲家夫人怎么没先去听戏，落在了后头？你在这里也好，我正有事要和亲家夫人知会呢。”
她将邵缇韵往身前扯了扯，说，
“我这小姑，在你家两年，王爷和世子爷出征都没挡住你们的求娶殷切之心，硬赶着婚期叫完了婚——
现而短短两年的功夫，就叫她成了这副模样？亲家夫人不打算给我家一点交代？”
几位夫人虽然没再说什么，但面容都淡淡的，眼里有藏不住的蔑视之色。
刘氏恨得心头喷血，强撑着说，
“世子夫人未免太想当然，拿我家不当人！”
她指向邵缇韵，冷冷地说，
“她嫁来我家不过一年，王爷和世子就双双都去了，她是忧心思念父兄所致，怎么就诬陷是我家苛待？”
刘氏说，
“邵缇韵，二小姐！你如今做人媳妇的，自个儿说说，我这个婆婆素日在家，可有待你不好的？”
她谅邵缇韵也不敢在外人面前胡言。
邵家今日势大的确不假，可邵缇韵早成了方家妇，日后她还要继续在仁远伯府讨生活！
邵缇韵忍住哽咽，看了一眼刘氏，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恨意。
顿了顿，她拿帕子拭着眼角，低头说，
“想来我是头次做人儿媳，行事多有不周，这才累得婆婆多番教导，恨铁不成钢。”
然而邵缇韵在闺中就有贤名。
虽是庶出，却比旁家嫡出的千金万金小姐们也不差多少。
嫁了人她也是京里有名的贤惠儿媳。
到方家一年，满京便谁不知道邵家教女有方？
几位夫人都知道内里的实情，目光中的鄙夷之色愈发不加掩饰。
刘氏恨得心头滴血，指着邵缇韵，“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韩氏冷冷地说，
“做人媳妇在婆家矮一头，我早已知道。可你身为做婆婆的，如今多番行事不正，害得儿媳将个不足一月的孩儿生生掉了！
——你还敢说自己没有苛待她？！”
几位夫人一听，讶然之色立显。
卫夫人大惊说，
“竟还有此等伤天害理枉无人伦的事？当婆婆的知道儿媳有孕，不悉心帮着照看也便罢了，竟……”
刘氏大怒，已经失了理智，勃然道，
“混账！小辈也敢随口污蔑我！”
然而众人看着邵缇韵瘦成那样的苍白小脸，还有那摇摇欲坠的身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严夫人都禁不住变了脸色，指着刘氏说，
“你家也太无法无天，若有言官参一本，叫你仁远伯府上下吃不了兜着走！”
刘氏听了这话，这才忍不住心慌起来，不敢接茬。
韩氏冷声说，
“你家既不肯好好待媳妇，便把邵家的小姐送还给我们，我们自己来养！来人，送伯夫人！”
竟连戏都不叫刘氏听，就要赶人了。
素日赴宴，没有谁家敢这么对客人的！
刘氏又羞又怒，又气又恨，走前忍不住恨恨剜了一眼邵缇韵。
园子里方家的两位小姐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瞧见刘氏被强行送走，都禁不住羞红了脸。
一人站起身气愤着说，
“嫂嫂的娘家未免也太仗势欺人了，这是做什么？这样的日子竟公然赶客人？还都是有姻亲的人家！”
她责难的自然是邵灵韵，邵灵韵面色不好，说，
“方四小姐，你家素日是怎么对我二姐姐的，今日之景，恐怕还不及一万吧？这样你都受不了？”
方凝雨闻言，立刻生气辩解道，
“我家如何对嫂嫂了，女子嫁了人在婆家，不都是要听婆婆教导吗，这样嫂嫂还要回娘家告状？”
邵灵韵冷冷地说，
“你既这么说，想来也认同婆婆苛待儿媳是天经地义，那好，来日你嫁了人，看你婆婆也这么对你，
你受不受得了！”
方凝雨下意识说，
“我便是嫁了人也不会遇上这样的婆家，我怎么会……”
这简直是自打嘴巴。
一众小姐们都笑出了声，拿团扇挡着下半张脸，眼神在方凝雨身上瞧来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