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更大的担忧席卷了邵灵韵。
抗旨是杀头大罪,藐视皇权的后果便是李溋川这样的身份也无法轻易承担。
李溋川可以拿他和自己的婚事抢先堵住陛下的嘴。
可是陛下的圣意不能违。
圣心难测。
李溋川今日已经触了天子逆鳞。
李溋川是外男,外男不能进内宫,他在凤仪宫宫门口下跪,朗声说,
“陛下,溋川来接臣妻!”
李岱面沉如水,随着岁月流逝逐渐浑浊的眼球里是凝聚起来的风暴。
他负手走出去,临近李溋川,忽然抬脚,一脚踹在了他肩头。
李岱说,
“好大的胆子!朕没传你,你就敢擅闯宫门!你端王府便当真无法无天?!”
李溋川顺势被踹倒,吐出了一口准备好的血。
冯犹喜大惊失色,“世子!”
李溋川拿帕子捂住唇,重新跪好身体,说,
“臣接到小太监通告,说陛下宣臣觐见,臣便来了。”
邵灵韵心急如焚。
李岱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着人去宣他。
李溋川公然伪造陛下口谕。
然而若李岱真的叫他眼下就指出是哪个小太监传假话,假传话,李溋川也有借口。
宫里太监这么多,上达千个,一面之缘谁知道是哪个?
而且一进宫他便低眉敛目,恭敬无比,抬头都不敢多看一眼。
哪里盯着看过传陛下口谕的小太监到底长什么样。
李岱说,
“你还敢伪传朕的口谕!”
李溋川温顺低头说,“臣不敢。”
然而他有什么不敢,做都做出来了!
如此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当真觉得他不会拿端王府怎样?
来日方长而已!
李岱沉声说,
“既没有,滚回去!朕眼下宫里有件大喜事,顾不得你!——你且回去,等朕来日再跟你父王一起找你这个兔崽子秋后算账!”
李溋川直起身,坚持说,
“臣来接臣妻。”
李岱好容易平息的怒火重起,抬腿又是一脚。
李溋川这次身形不动,他仰着头,冲李岱露出一个温顺平和的笑说,
“皇叔垂怜,叫侄儿遂了这个愿吧,侄儿如今已拜请鲁国公夫妇出面,代父王下了定,稍后鲁国公夫妇就会昭告京都,广闻宣知。”
李溋川说,
“——侄儿还带来了南安王府的答婚书抄本,以及侄儿和阿灵的合婚庚帖抄本,恭请皇叔为侄儿一同祝贺。”
他从袖中取出那两张正红色的帖子,双手恭敬贴上,仰头看着李岱,不退不让。
李岱怒火攻心,眼前竟然一黑。
李溋川仰着头,和天子无声对峙。
你要抢臣子和侄儿之妻吗。
好啊,看你怕不怕来日后世唾弃,将你钉成千古昏君。
端王府和南安王府的婚事立刻就会满京皆知。
很快全天下也都会知道端王府世子要娶定陶公主。
若还不顾世俗眼光,伦理纲常,那贪图美色强纳功臣之后也是一桩摆不脱的骂名。
定陶公主邵灵韵一介如花似玉含苞待放的十六岁少女。
而你建元帝,年过半百,日薄西山。
一个糟老头子藏匿色心,强占功臣之后。
来日言官刀笔,口舌利剑,你也逃不开这万世唾弃!
李岱沉默着。
若不是李岳手里还有二十万虎狼之骑,恐怕此刻他早已下令将李溋川杀了八百遍。
李溋川何尝不知。
他无所畏惧地抬起头看着李岱,与他沉默对峙。
今日走到这步,逼宫他都想过了。
邵绮韵这时扶着松微的手,走出来幽幽跪在了李岱身后。
日头越来越毒,晒的人心头烦躁。
邵绮韵说,
“陛下,臣妾爹娘膝下如今只阿灵一个小女儿还没有归宿,臣妾长姐似母,一心想将她嫁给这世间最值得托付的男儿为妻。”
邵绮韵说,
“陛下若实在怜悯功臣之后有心照拂,请您以大礼,聘阿灵为后。”
凤仪宫满宫皆惊。
李岱都微微惊诧,质疑道,“你说什么?!”
中宫皇后只能有一位,凤仪宫容不下第二主。
若要以邵灵韵为后,那就只能废了邵绮韵。
然而她才刚当上皇后多久!太子还在东宫呢!
邵绮韵说,
“臣妾曾对爹娘的亡魂发过誓,此生都将护阿灵周全,必不叫她再受一点风雨侵蚀!”
邵绮韵说,
“贵妃之位尊崇,然而到底屈居臣妾之下,是妾室之位!——阿灵在臣妾娘家时,全家对她宠爱有加,从不叫她受一点委屈!
今日爹娘俱亡,臣妾万万不能让阿灵做妾,受这样的委屈!”
邵绮韵说,
“因此,臣妾请求陛下废后,改立阿灵为中宫之主。”
李溋川明白皇后这是以退为进。
陛下若不顾骂名,还是强行封了邵灵韵为妃,旁人勉强还能辩驳一句他是照拂功臣遗属。
然而若再传出个为博红颜一笑,就废了中宫之位另立他人的丑闻。
天子昏聩之名也便彻底坐实了。
皇后既无大错,又未失德,还是当今东宫太子之母,无错无过便就这么轻易废了。
来日天家威严,还会有谁敬畏?
不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李岱负着手,太监们撑着遮阳的华盖站在两侧,凤仪宫蒸腾得吓人。
良久,李岱终于开口,说,
“夏日烦闷,朕不过是说几句玩笑话逗个乐。”
他招招手叫众人起来,又转而叫李溋川说,
“溋川,你刚才说端王府和南安王府的婚事已经下完定了?”
他慢悠悠地说,
“可是刚才定陶说,她眼下要去南疆寻她爹和她大哥的尸骨,寻不回此生就不还朝。
若是这样,你们的婚事还办得成吗?”
他眼里是看戏一样的冷意和嘲讽。
你说你们已经下完定,即将要成婚。
然而邵灵韵说她要去南疆。
孝女此举自然无可指摘。但你们的婚事,只怕也将耽搁到遥遥无期。
邵承牧和邵青云如今死得渣都不剩。
想寻回他们的遗骨,下辈子吧。
此事又经了他这个天子之口,公之于众,邵灵韵哪怕如今不想再去也不成了。
她必须得去!
李溋川的目光穿越夏日的炽烈,看了一眼还跪在凤仪宫殿里的邵灵韵。
邵灵韵抬起头,和他无声对视。
李溋川朝李岱再施一礼,温声说,
“无论耽搁到何时,李择舟一生只以邵灵韵为妻,此生绝不另娶。——阿灵身为人子要去南疆寻父兄遗骨,臣如今作了她夫婿,自当辞官陪同。”
李溋川说,
“南疆之路,臣与阿灵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