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闷雷在重重宫檐飞阙外响起。
李溋川恭敬行了大礼,叩头说,
“风雨将至,陛下,臣携妻告退了。”
李岱浑浊的目色里,沉寂有即将卷来的暴风。
违逆圣意会有不可抗的后果。李溋川却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是仗着李岳手里的兵权而已!
宫里宫外此刻雨声急骤,落如玉珠,溅起一地泥泞。
马蹄飞在变暗的天色里,撞破一帘浓密的雨雾。
京都大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讨生活的小贩们推着车,被无可奈何地淋成落汤鸡。
邵灵韵伏在李溋川膝头,那是她第一次清醒着、完好的时候,那么近地挨着李择舟。
李溋川的指尖抚过邵灵韵头顶乌黑的发,柔声说,
“别怕,阿灵,我在这里。”
雨越下越大,暴雨淋得马和车夫都快要睁不开眼睛。
雨雾重重,前方泥泞。李溋川吩咐和车夫坐在一起的风淙说,
“去王府等雨停。”
李溋川说,“阿灵,雨停了以后我再送你回去。”
邵灵韵趴在他膝头,轻轻‘嗯’了一声。
管家和王府下人等在门口,举着几把大伞簇拥他们进后宅。
邵灵韵的裙角被雨溅湿了一些,清音怀里抱着南安王府的马车里备用的衣裳。
然而打开一看,这衣裳也被雨雾濡湿了,捏在手里潮凄凄的。
李溋川说,
“府里有你的尺寸做的衣裳,本该是送去和聘礼一起的,然而都没来得及。”
邵灵韵这时乱糟糟的心绪才勉强调整过来一些,闻言问,
“你不是已经拜请鲁国公夫妇去……”
她忽然住嘴了。
李溋川撒谎了。
邵灵韵捂住额头,说,“……李择舟,你真是胆大包天。”
当着陛下的面就敢公然捏造口谕。
还信誓旦旦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扯谎说端王府和南安王府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
他还连合婚庚帖都准备了!
邵灵韵一时有些无语问苍天。
他这人还有什么是不敢干的!
李溋川笑盈盈的,眉宇间神情矜娇,轻哼了一声说,
“什么事我都敢做,便是捅破天我也有法子给他都补上。”
若真到了迫不得已,陛下吃软不吃硬,真造反他也不是不可以。
父王这些年在北地忠心耿耿毫无怨言地守着国门,偏偏陛下还成日猜忌。
如今陛下昏聩到想强抢侄儿之妻,他还有什么顾忌。
邵灵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那心里此刻潮湿如外面的雨幕被带进了屋内,蒸腾着又温又热。
李溋川也真是太嚣张到无法无天了。
偏生他这样身份的人说出来这样的话,旁人却也丝毫不会怀疑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李溋川真的有这样的能耐。
邵灵韵无奈叹气,说,“……庚帖拿出来,给我看看……”
然而说是说,真的拿到手还是有些脸热。
李溋川与她并肩站着看那庚帖,他靠得很近,说,
“共结丝罗山海固,永偕琴瑟地天长。”
这是庚帖封面的第一句。
清音虽然顾忌着男女大防,一直贴身跟着邵灵韵,然而这时也面红耳赤,听不下去了。
王府的侍女凑到清音耳边悄悄说,
“姐姐,世子和公主的婚事已定,日后便是过了明路的正当夫妻了,有什么顾忌也没那么紧要了呀。”
她扯扯清音,说,
“姐姐快跟我出去换身衣裳吧,你的裙角也湿了。”
邵灵韵看得脸红,把那帖子塞回给李溋川,不看了。
李溋川赞赏地看了一眼那识眼色的侍女背影,心说,‘一会儿定然大赏。’
王府的侍女们取出了干净的新衣裳,到内堂后面去帮邵灵韵换。
换完出来,又悄悄都退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李溋川试了一口桌上刚熬好送上来的姜茶,不烫了,才递到邵灵韵跟前说,
“阿灵,喝点这个姜茶,今日这样大的雨,祛祛寒气。”
邵灵韵虽嘴上说着‘我也没那么孱弱,下一场雨就能着凉’。
然而到底还是听话喝下去了。
她放下茶碗,拿帕子擦了唇角,听着外面哗啦啦的疾风骤雨,说,
“……我今日原以为我是逃不过被陛下强纳为妃的命运了,连死都想过,谁想你忽然来了……”
李溋川简直像天神降临。
他还敢抗皇命。
那样公然对峙,在陛下看来应该算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邵灵韵偏过头去看他,却和近在咫尺的李溋川险些碰在一起。
李溋川的肤色比雪还白,睫毛又浓又密,撑着下巴那样直直望着她的时候,几乎叫邵灵韵招架不住。
李溋川的呼吸近在咫尺。
邵灵韵慌不择路地错开了一些眼神,低下头,说,
“……你说话就说话,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李溋川说,
“不要想着死,阿灵,我们有反抗的能力,我进宫的路上连谋反都想过了。”
邵灵韵闻言大惊,慌乱之下一把捂住他的唇,说,“别胡说!”
谋逆是杀头大罪,那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
犯了此罪,管你王爷还是皇子,九泉之下转生再投胎去吧。
李溋川灼热的呼吸喷在邵灵韵的掌心,濡湿了一片地方。
他眼神定定地瞧着邵灵韵,邵灵韵如梦初醒,赶紧松开了手。
她转过身,背对着李溋川,说,
“李择舟,不要胡来,你还有你父王。”
北地的二十万虎狼之师都有自己的家人。
李溋川说,
“我做什么,父王都会支持我。”
他敢做就能护得住所有人的周全。一个错误他也不会犯两次。
李溋川说,
“阿灵,信我,像我父王信我那样,信我。”
北地今日没有下雨,烈阳炙烤着光阴,将皱纹留在李岳的额头和脸上。
午睡起来时,水猎来替王爷束发,正冠时看到王爷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王爷说,
“磨蹭什么,把白头发都拔了!我儿还没成亲,当爹的可不能先老到掉牙,叫没过门的儿媳妇看笑话。”
水猎拔头发拔得手疼。
其实他应该感受不到什么疼的,他手上都是习武磨出来的厚茧子。
北地战场的风霜给他裹了一层厚厚的铠甲。
但他还是觉得这头发拔得他手真疼。
李岳说,“你也矫情了。”
水猎出去倒水回来时,看见李岳在铜镜前悄悄叹气,说,
“臭小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啊,爹回不去,谁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