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外面薄薄的一层雨雾让人恍惚中分不清到底是黎明还是傍晚。
街道上只有三两行人,在夜色的掩映下,沈之珣孤身一人进入了水镜山庄分舵。
分舵处于帝都第一妆铺牡丹阁地下,很是隐蔽。寂静中只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不知在密道中走了多久,仿佛时间在这里都静止了。
摘掉了漆黑的眼罩,待适应了黑暗之后,掌灯的弟子才拿着长杆往上顶,一盏盏地挂到仙鹤宫灯的铁钩上。在长长的道路两侧,立着束手而立的黑衣人,仔细看去,这些人脸色皆苍白无血色,应是进入这地下宫殿就不曾再出去过,缺少日光照射所致。
地下被一条暗河包裹着,河的中间有熹微的灯火,分舵灰色的院墙轮廓从昏暗中突围出来,突兀地伫立着,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黑暗中虚无的幻影。
沈之珣蹙着眉,下一刹那,层叠的石宫相继亮起,辉煌巍峨,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巨兽骤然惊醒。
饶是金尊玉贵的沈之珣也不禁感慨于水镜山庄的实力,不知何时在帝都闹市中挖了颇有气候的一个地下宫殿。
暗河的水看起来并不浅,应是起到撤退作用的渠道。
进入大殿之后,高处玉座上的一袭白衣胜雪,是许久不见的水镜山庄庄主望舒。
“你胆子很大。”望舒一贯冷漠的眼里有微微的诧异。
“南宫庄主别来无恙。”沈之珣淡淡道。
南家本姓南宫,曾在朝堂任职,后因某些原因才隐姓埋名化复姓为南,隐入江湖,创立水镜山庄。
见沈之珣唤出自己本姓,望舒冷淡地回道:“云洲王有何所图?”
而后缓步从高台处的阴影走出,垂眸看着他,漠然地问:“即使知道我本姓南宫,也钳制不了我。你又能如何?”
南宫一族现仍有余脉在朝中任职,是水镜山庄埋的最深的暗线。
沈之珣虽只身处于这与地上完全封闭的地宫之中,面对深不可测的江湖霸主,却仍是从容,他笑道:“南宫一族在朝堂中的人已悉数归于我麾下。望舒公子不会还不知吧?”
怪不得,怪不得!朝中传出的消息皆是无法进入诏狱!
望舒苍白的脸上有明显的怒容,他从高台处走下,连一向淡漠的语调也变得咄咄逼人:“果然是你,沈之珣,你图你的江山霸业,为何要把一个女人也算计进去?!”
“并非是我算计她。”沈之珣身子一震,手指用力掐入掌心。
沈之珣知道即使挖出望舒的本姓,即使以将他埋在朝中的暗桩尽数拔除来要挟,也不能令这武林霸主为他所用,此刻,他在赌青妩在望舒心中的位置。
“青妩刺杀太子,是我皇兄沈寰指使国师用术法诬陷。因为太子暗中查戴丞相谋反案已泄露,而这是沈寰的逆鳞之处。青妩无辜,即将殉葬。事已至此,何不覆了这王朝?”沈之珣静静道,凝视望舒的眼睛,“我知道南宫公子在西境也颇有作为。那东方城主拥兵自重,却对公子也言听计从。”
“今日内阁已通过讨论,各洲将赋税提高三成。沈寰早已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南宫公子虽为江湖之主,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不信这等暴政影响不了水镜山庄。”
“不如,你助我?一同取了这天下!我登基那一日,你即可换回你的本姓南宫。”
望舒听着沈之珣的陈述,面色平静却直点要害:“若是我不帮你,你便不会救她出来?”
沈之珣不置可否,负手而立,心中却是煎熬。他安排宸妃从中周旋,诏狱中已无人再对青妩用粗,只是昭怀太子头七前,他那皇兄实在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在此之前青妩受的苦楚他也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
青妩入狱,沈寰要重启殉葬制度,又在宸妃和国师的撺掇下加重赋税,敛财为昭怀太子修建迎仙楼,此时只怕帝都富户们的门都要被东厂那群宦官们敲遍了。
先前青妩还提醒他骤然出兵夺位会引起百官口诛笔伐、百姓不满,但昭怀太子一死,仿佛是天都在帮他,沈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番运筹之下,他拥兵自重便师出有名了——清君侧!
只是光是宸妃在御前撺掇还不够,还需动用南宫望舒的力量,他知道香洲王侧妃亦是忠于南宫望舒之人,若是有她能够挑拨煽动藩王和沈寰之间的关系,便能够为他再添砝码。
还有西境的东方氏,若是东方氏肯假意让出玉门,令陂奴国长驱直入,将这浑水搅的更乱,而后他再将陂奴国敌军瓮中捉鳖一举拿下,岂不更得民心?
念及至此,沈之珣义无反顾地微微颔首,似乎是默认了望舒的猜测。
取得南宫望舒的助力,是这场夺位之争中尤为重要的一环。而他在赌,青妩的命是否能够拿捏得住南宫望舒?
既然她已入狱,事已至此,不如他就拼一把,若是胜了,再加倍补偿她也不晚。
白衣公子望着倨傲隐忍的少年王爷,此人霸业鸿祚常怀于心,终成了铁血狠戾之主。
他忽然叹息了一声:“王爷果然是帝王之才。只是你用一个女子来做砝码,却让人不齿。”
但他知道成王败寇,但历史向来是由赢者来书写。
“国师宿火实乃鸠山派护法,他用妖异之术控制了青妩。”沈之珣并不解释,似乎想到什么,迟疑道,“鸠山派已灭,此等妖术是如何作为,我尚未得知。”
白衣公子眉目间弥漫着说不出的冷意,心中波澜已平,决断了然于心,如今这世道早就乱了,朝纲也已昏聩不堪,左右是他们沈家的天下,爱怎么折腾随他们,反正他不会弃青妩于不顾。
心念已定,望舒语气平静,里头风雷仍旧毕现,“王爷需要我做什么尽可说。至于那国师,既然他们要动用江湖势力,那我便让他知道,这个江湖到底是谁在做主!”
“但是王爷,陂奴国之力并不可随意把控,届时若是不可控制……”白衣在夜风中翻飞,他神色衍生出一种悲天悯人的错觉来,“王爷今日所为已愧对一人,届时定要无愧于天下才好。”
白衣公子心机深沉,一向下得一手好棋,此时却为了心上之人甘为人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