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丢掉！”
随着躺椅上老者的话音落下。
章阳无奈的摇摇头，走到墙角，将自认为完美的泥偶摔碎。
此时墙角已经堆起了一个半人高的泥堆，全都是残缺不全的泥偶人。
章阳已经跟随老者学艺六年了，随着六年的时光过去，他的雕刻手艺愈发纯熟。
无论是精美绝伦的物件，还是活蹦乱跳的家禽，他都雕刻的有声有色，十分精湛，连师傅都挑不出毛病。
唯有人像，还是不得入师傅的法眼。
“师傅说雕刻的手艺人只有两种境界，一种是没入门，一种是匠人，处于这之间的，雕出来的都是垃圾。”
“看来，我应该是入门了！呵~~”
章阳自嘲一笑。
这两年来，雕刻生意不好做了。
来找师傅下活的人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师傅的手艺退步了吗？
肯定不是的。
难道是他们都不喜欢雕刻了？用不着这些物件了？
章阳也不知道。
最让章阳费解的是，明明有几位看起来挺有钱的雇主想让师傅帮忙雕刻些东西，师傅却拒绝了。
这是为什么呢？
以前有些富贵人家找师傅去雕刻，师傅也没拒绝的呀？
而且富人除了工钱，还有赏钱，往往一个活能顶好些个平常的活儿呢！
按照师傅的说法，不义之财，取之不得！
为什么是不义之财呢？
章阳不明白。
“臭小子，杵那儿发什么呆？给我滚出去，去把醉仙楼对面卖烧饼的武老板的媳妇给我雕出来！”
“哦，好的！”
章阳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去。
虽然知道最后肯定要被说是垃圾，但该雕刻还是要雕刻的。
躺在躺椅上的老者眯眼看了章阳的背影一眼，起身缓缓走到墙角，将章阳刚刚摔碎的泥偶捡起来仔细查看。
片刻后，老者眼中露出一抹欣慰，低声说道：“快了，就快了，也是时候了！”
随即拿起酒壶准备再喝一口，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了一滴酒。
“真是不经喝啊，再去打二两吧！”
说完，老者摇晃着步子，往街尾酒巷走去。
章阳很快来到烧饼摊前面，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观察。
卖烧饼的武老板，身材矮小，长相丑陋，但为人老实，之前章阳还雕过一次，但也被摔碎在墙角。
而武老板身边有个高他两头的女子，长相俊美，身材丰盈，十分妖娆，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章阳当然没空管这些八卦，只是今天他的任务就是前面这位美妇人，所以需要仔细观察。
烧饼的生意还算可以，来来往往的人，就算不买，也会过来看看，只不过大部分客人都是男子。
武老板给饼，美妇人收钱，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只是章阳发现，有的客人不太规矩，给钱的时候，总会若有若无的摸一下或碰一下美妇人的手。
武老板只是觉得生意好，忙不过来，根本没空注意这些。
美妇人也没反抗，都会笑着说下次再来。
美妇人的笑容很好看，买饼的客人也十分开心。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章阳总感觉美妇人的笑容有点奇怪。
“她的笑容和姐姐的一样美，但为什么感觉和姐姐不一样呢？”
章阳赶紧从布袋里面揪出软泥，开始捏起来。
很快就捏好形体，接着就抽出刻刀开始雕刻，随着手艺精进，他雕刻的速度也有很大提升。
这次，很快就将泥偶雕好。
样子和美妇人一样漂亮，脸上的笑容也一样美丽，但那种“怪”的感觉，却没有出现在泥偶上。
“不对！”
这一次，章阳不太满意，并不是对形象不满，而是对感觉不太满意，便准备丢掉泥偶。
这时买饼的客人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走过，时不时有些污言秽语飘进章阳的耳朵。
...
“嘿，这小娘子真俊啊，手也滑的跟豆腐似的！”
“谁说不是呢！这矮子命好，竟然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不像我家那位母老虎！”
“哎，五文钱只能摸一次手，虽然有点贵，但为什么感觉不亏呢？”
“那可不，五文钱摸一次手，还送个饼，这样想就赚了！”
“在理在理，哈哈哈哈~~~~”
...
章阳皱眉，默默将泥偶放下，继续观察，此时美妇脸上还是那种说不清感觉的怪怪笑容。
随着时间流逝，武老板的烧饼很快就卖完了。
两人累的满头大汗。
美妇人弯腰轻轻帮武老板擦去脸上的汗渍，武老板也帮美妇擦脸。
两人对视间，脸上再次出现笑容。
章阳眼睛一亮。
“这笑容，感觉又对了，这次和姐姐的笑容感觉很像！这是为什么？”
明明是同一个人，脸上一样的笑容，但为什么感觉不一样？
再次揪出一坨软泥，章阳手上飞快的捏动，刻刀也在手上快速翻飞。
很快，又一个泥偶完成。
和美妇人一样漂亮，笑容也一样美丽，但这种“对”的感觉，却也没有出现。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章阳望着手上那一左一右两枚泥偶，怔怔发呆。
直到脑袋放空，视线模糊，他感觉手上的两个泥偶好像合到了一起，产生了一个新的泥偶。
新的泥偶，那笑容......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章阳一下子回过神来，再次拿出软泥，飞速捏出形体。
刻刀舞动，泥屑翻飞。
鞋子，衣着，发髻，眉眼，口鼻，耳朵......
章阳眼睛越来越亮，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师傅所说的“匠人”的门槛。
随着最后一刀落下，章阳轻轻吹去泥偶上的泥屑。
一个完整的美妇泥偶人出现在章阳的手掌心。
那是一种怎样的笑容......
收钱时的无奈、心酸、嫌弃、不得已，还有收摊时的些许幸福和欣慰。
这一刻，章阳好像看懂了美妇人，他盯着和武老板一起离去的美妇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复杂表情。
“她......好像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样！”
这时，美妇好像也感觉到章阳的目光，回身望来，与章阳复杂的眼神对上。
这复杂的眼神令她娇躯一颤，看着不远处坐在那里的章阳，眼神中露出一抹诧异。
“怎么了，娘子？”
“哦，没...没什么，走吧！”
说完，美妇收回目光，与武老板一同离去，消失在太阳的余晖里。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章阳才回过神来。
他拿起最后一个泥偶，准备回家。
这一次，师傅一定不会再说我雕的是垃圾！
但还没走出两步，一个怒骂声从隔壁醉仙楼传来。
“好你个泥人张，要钱要到我头上来了是吧？来呀，给我把他轰出去！”
“泥人张？”章阳皱眉， 这不是师傅的名号吗？
就在他正准备过去看看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年轻壮汉丢了出来。
“滚远点，我醉仙楼怎么可能差你钱？再不走，打死你！”醉仙楼里面走出一个胖子，一脸精明像。
章阳知道，他就是醉仙楼的胡老板，之前还雕过。
章阳正准备跑过去扶起师傅，但接下来的一幕，直接把他吓傻。
“我给你雕刻的醉仙楼的牌匾，你还没给钱！”老头叫道。
“还敢说？给我打！”胡老板大喝一声。
几个年轻壮汉顿时蜂拥而上，拳脚不停地落在老头身上。
一声声痛苦的惨叫吸引了围观的群众。
章阳浑身颤抖。
他想要冲上前去护住师傅，但那几个年轻人身强力壮，面目凶恶，气势骇人，他实在太害怕。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却发现双腿有些发软，根本挪不开步子。
“师......师傅！”
章阳呆呆站在人群外，泪流不止，小声喊道。
“想吃白食的！大家看看啊，来我醉仙楼吃白食，就是这样的下场！”胡老板看人群越来越多，连忙大喊道，隐瞒事实。
拳脚过后，众人散去，只留下老者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终于，章阳感觉腿脚能动了，他快速跑过去，将老头扶起。
“师......师傅，你没事吧？我......我刚才......”章阳颤抖的擦去老头嘴角的血，颤声说道。
但还没等他说完，老头摇了摇头，虚弱的说道：“没事，我知道！臭小子，扶我回去！”
章阳搀扶着老头回到了院中，老头也不进房间，就在躺椅上躺下。
感受到师傅的状况好像不太好，章阳立马站起来说道：“师傅，你别动，我去请医师过来。”
老头摇摇头，苍老的手掌拉住了章阳，低声说道：“不......不用了，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没？”
章阳颤抖的从布袋中拿出美妇泥偶人，递给老头。
看到泥偶的一瞬间，老头双眼一亮，竟然激动的咳出一口鲜血。
“咳咳~~~好！好！好！”
终于，老头没有再说他雕刻的是垃圾，但章阳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师傅，你别激动，我去找医师！”章阳哭着说道。
老头再一次拉住章阳，让他蹲下，轻轻的抚摸他的头顶，缓缓道：
“臭小子，你知道吗？”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天生就是做雕刻的料，你的刀，很快，很准！”
“但想要刻出一个完美的人像，不仅仅只要雕的漂亮，你需要从更深层次去理解这个人。”
“比如他正在做什么？这个人是什么性格？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这样性格的人会怎么想？有这个想法之后他是什么表情，会有什么动作......”
“接下来你的心里就有画像，最后只需要把你心中的这个画像雕出来就好了！”
“这次你雕的泥偶人像，我很满意。”
“后继有人，我也无......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