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院子，被布置成了白色。
院外，江云兮一个人操持着所有的事情。
虽然后来报官，查清楚了是胡老板赖账，当时老头只是没有酒钱，才去要账，但是官府却说当时打人是事实，人却是在家中死亡，无法判断是否与打人者有直接关系。
所以最后只判胡老板赔偿应有的工钱和一部分丧葬费。
但是人死了，要钱有什么用？
而章阳，在老头死后，似乎丢了魂魄，一直躲在房间喃喃自语。
“都怪我，我该死！”
“为什么我这么胆小怯懦？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冲出去？”
“如果我当时冲出去的话，或许师傅就不会有事了！”
“我真该死啊！”
强烈的自责、内疚和羞耻感，充斥着章阳的脑海。
再加上伤心过度，章阳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
或许是因为老头脾气性格太好，或许是有些人喜欢凑热闹。
老头灵堂前，来了不少人，有不少眼熟，应该都是老头的顾客，也有不少眼生。
老头无儿无女，所以只有章阳和江云兮为他守孝谢客。
章阳披麻戴孝，神似木偶的跪在那里，机械的做着答谢的叩首。
七天了，除了每天被江云兮强行灌点米汤，章阳一口东西没吃，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天。
江云兮没有办法，她又要操持爷爷的丧葬，又要看好这个突然丢魂的弟弟。
要放在别家女儿，估计早就崩溃了。
在送走所有的宾客后，江云兮关上院门，准备再一次劝解自己这个弟弟。
但门口一个声音，让她有些意外。
“请问，我能进来祭拜一下张老先生吗？”
说话之人，衣着朴素，容颜俊美，正是武老板的媳妇，章阳那天雕刻的美妇人。
江云兮对这个美妇人有所耳闻，只听说她风评不是很好，本想开口拒绝。
但想了想，还是开门让她进来了，毕竟人家能过来祭拜，已经是有心。
“多谢！”美妇朝着江云兮点头。
来到老头的灵位前，点了三根香，一拜之后插好。
随即从袖口摸出一个泥偶，放在了灵位前。
“张老先生，感谢您为我雕刻泥偶，只一眼，便能看透人心，世间如您一般的高人不多了。”
“本还在想，若有机会，希望您能为我家夫君也雕一枚，如今看来，是我奢求了！”
“世间本就凄苦，小女子衷心祝愿您能在另一边逍遥自在，再次拜谢！”
再次一拜后，美妇便转身打算离开。
章阳叩谢，他甚至都没关注来人是谁！
美妇来到院中，随即她眉头一皱，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走到围墙边一看，一枚泥偶端端正正的摆在那里，正是自己的模样。
精细的雕工，自然的神态，直击人心的笑容。
与张老先生雕刻的那枚泥偶不同，张老先生雕刻的那枚泥偶是她坐着时的样子，而这枚，是站着的。
“这......”
美妇将泥偶拿在手中，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难道张老先生为自己雕了两枚？只是这枚没有给自己？”美妇心中想道。
这时江云兮过来，看了一眼女子手上的泥偶。
虽然也很震惊，但还是说道：“这枚泥偶。泥质还算新，应该是近期雕刻出来，想来不是我爷爷的手笔。”
“那这......？”
江云兮和美妇的眼神同时聚焦到了章阳身上。
美妇此时也才看清章阳的面孔，眼眸一凝，轻声道：
“是他？”
江云兮疑惑道：“你认识我弟弟？”
美妇想起了章阳的那个眼神，与此时木偶一般的章阳完全不同，便摇摇头。
“不认识，只是见过一面！”
江云兮点头，道：“我弟弟跟着爷爷学雕刻手艺已经有六年了，这枚泥偶，有可能是他雕出来的。”
“那他现在是......”美妇皱眉问道。
“不知道，爷爷出事后，他就这样了，像丢了魂似的！”江云兮叹了口气说道。
美妇拿起泥偶，来到章阳身边蹲下，轻声说道：“小兄弟，这枚泥偶送给我可以吗？你雕的很好，我很喜欢，出钱买也可以。”
章阳抬头看了美妇一眼，没有表情，甚至眼神都没有凝聚，便又低头失神。
“哎~~~可惜了！”美妇起身，准备将泥偶还给江云兮。
江云兮却说道：“我代弟弟做主，送给你便是，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美妇道谢，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走到门口，美妇再次想起了那天章阳的眼神。
便对着章阳轻声说道：“张老先生的手艺，当得是天下无双，如果这门手艺失传，实在太过遗憾，想来，张老先生也不会瞑目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
“瞑目……”
听完美妇人的话，章阳再次抬起头，伸手将美妇人留下的那枚师傅为她雕刻的人偶拿下来。
只看了一眼，章阳便浑身一震。
“这......”
泥偶只是个形体，并没有雕刻出衣物鞋子发髻之类，只勾勒了一个脸颊的形状，然后刻了一双眉眼。
尽管只有一双眉眼，但不知道为什么，章阳一眼就能认出这个泥偶就是那美妇人。
他又想起了美妇人的话语，脑海中如闪电划过。
“只一眼，便能看透人心吗？”
“既然如此，师傅你又怎么可能看不透那胡老板？”
“既然能看透那胡老板，你又何必去招惹他？”
“师傅，我好像懂了！”
“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让我去醉仙楼门口待着，故意讨打，故意让我都看着！”
“师傅，你是在告诉我，想要刻人像，就要懂人心，但人心叵测吗？”
“师傅，我好像懂了！”
“是我太笨了吗，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那我现在知道了，你能不能回来？”
“师傅，我好像懂了！”
“你每次说我雕刻的东西是垃圾，却又不告诉我原因。”
“是为了让我自己去体会吗？自己感悟的会更加深刻吧！”
“但是有必要把你自己也作为感悟的一部分吗？是不是有点玩太大了？”
“现在我全都体会到了，我好像也成为‘匠人’了，你能不能回来？”
“师傅，我好像懂了！”
“你说我天生就是做雕刻的料，说后继有人，是想让我把手艺传下去吗？”
“我会的，我会让它永远流传下去！”
章阳站起身，将那枚泥偶重新放回师傅的灵位前。
太久没吃东西，加上长时间的跪拜，让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差点没能站住，好在是被江云兮扶住。
“姐，还有吃的吗？我饿了！”章阳轻声道。
江云兮看到章阳眼睛中恢复神采，喜极而泣，道：“阿阳，你没事啦？太好了，姐姐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
就这样，又过去一年。
死亡和离去，总能让人快速成长。
章阳不再浑浑噩噩，他住在了老头的这间小院。
每天出去雕刻不同的人像，回来就学师傅一样躺在躺椅上睡觉。
活儿还是和以前一样少，好在章阳的手艺很不错，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与张老头的差异。
也只有章阳自己知道和师傅的差距有多大，他要学的还很多！
日子总算是还能过下去，虽然比以前更加凄苦一些。
直到这一天，所有的宁静被再次打破。
章阳完成今天的雕刻任务，已经来到了傍晚时分。
还没进门，章阳就听见了江云兮的惨叫声。
章阳冲进屋子，看见一个肥胖的男子将衣衫凌乱江云兮压在身下，肥猪一样的身子在耸动着。
章阳双眼立马发红，抄起门口的锄头，朝着男子的脑袋就是一下。
“啊~~~”
男子一声惨叫，翻身在地。
章阳飞速冲过去，抽出腰间的刻刀，对着男子的下面就是一刀。
与雕刻时一般无二，刀又快又准。
男子痛到叫不出声，脸色惨白，双手捂着下面，缩在地上，成虾米状打滚。
这时候，正好从门外冲进来一只小黑狗，叼起男子掉落在地上的玩意儿就跑。
章阳再顾不得地上的男子，他脱下外衣，连忙盖在江云兮身上。
江云兮此时已然心如死灰，被惊吓的飞快往里面靠。
“姐，是我啊！章阳！”章阳看着江云兮这样子，心痛不已。
江云兮抬头，无神的眼睛看了章阳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阿阳，姐姐没用，保护不了自己，以后也没法保护你了！”
“他不是一般人，我们惹不起的！”
“阿阳，你快逃，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往城外逃，往深林里面逃！”
“不，我不走，姐，我们一起走，逃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章阳哭着说道。
“快走啊，你还听不听姐姐的话了？再不走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墙上！”江云兮哭着威胁道。
章阳瞬间愣住，心中的痛，无以言表。
在江云兮的以死相逼下，章阳最终选择了逃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