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欢顶着大红头盖,以女子礼,牵着红绣球的一端,在侍女的搀扶下,与右护法并肩缓缓走来。两位新人在天神教众人的见证下,拜了天地。大长老笑容满面,显然对这个男儿媳还是挺满意的。
因着浔欢身子弱,只留下新郎官一人应付众人的敬酒。大喜日子,向来冷若冰霜的右护法面色稍霁,与众位兄弟推杯换盏。众人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遇到这样热闹的大喜事,纵然是往日有点秫右护法,今晚也纷纷起哄,一杯又一杯地劝起酒来。
凤归和教主这边是最先被敬酒的,俩人只坐了一会儿便相继离席。这种场面,他与教主过来走走过场便是,真呆太久反倒是扫了大家的兴致。毕竟,有教主大人在,大伙儿难免会放不开。
酒过三巡,饶是右护法酒量再好也已经有了醉意,却被几个堂主缠住灌酒脱不得身。这时,有个绿衣侍女跑了过来,为右护法解围:“各位大人还请手下留情,莫真灌醉了右护法。”
“哈哈哈哈,是不能耽误了右护法洞房花烛……”罗堂主醉醺醺地打趣,浑浊的眼珠子黏在绿衣侍女身上,色眯眯的。
晚上一高兴就喝高了,但好歹这些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哪里会真让自己在人前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一瞧绿衣侍女便晓得这多半是教主的意思,就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绿衣侍女扶着走路微微踉跄的右护法离开。众人瞅了眼,又自顾继续喝了起来,彼此眼里都是心照不宣的暧昧。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右护法伊泽茗浑身的酒意被外头的寒风一吹,顿时清醒了很多。片片雪花落在脸颊上,冰冰凉凉的。看了一眼周遭,右护法猛地扣住了绿衣侍女的脉门,冷声道:“这不是去春熙殿的路。”
绿衣侍女顿住脚步,惊惶片刻后,冷静回道:“右护法,是公子想见您。”
右护法被酒浸泡的脑子稍显迟钝,正在思忖公子指的是谁,抬头却见一人从假山后转了出来,红衣如火,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中,格外刺目。
“不知副教主引我来此所为何事?”
凤归敲了敲手中的一枚月牙令牌,“你可识得此物?”
瞳孔倏然一缩,右护法骤然闪身抢过令牌,仔细一瞧,顿时面露焦虑,沉声质问,“小宁子的令牌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枚不怎么起眼的漆黑令牌,只有小指大小,却是玄铁打造,天神教左护法的身份令牌。
“我与阿宁朋友一场,又怎会害他?”凤归摇头叹惜,“只是阿宁性子鲁莽,在颜家冲撞了贵人,被下了天牢。”
“不可能!”右护法握紧令牌,坚硬的棱角划破掌心,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知。
他与纪宁相识多年,小宁子偶尔性子是有些跳脱,但大事上从来都谨慎小心,万没有出过岔子,怎会进了天牢?
凤归直接将一个小竹筒扔给他,“这是今早送来的密信。”说完便转身离开,也不管对方信不信。绿衣侍女见机也跟着离开。
右护法拆开里面小纸条,逐字逐句地看下去,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密信中道,左护法与颜家大小姐之事引起了颜家人的注意,因而,颜家人“请”左护法去颜家本家做客。颜家的人原本只是想刁难一番左护法,却不曾想,那日恰好有位京中贵客来颜家做客,被左护法误伤。偏偏那位贵客爱慕颜家大小姐,又是皇亲国戚,竟调了驻军将人捉拿,下了天牢。
第五长老正在为此事周旋。天牢守卫重重,想靠武力劫人明显不现实。不过天神教屹立多年,在朝中自然也有些关系。左护法这件事,可大可小,打点运作一番,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此刻的右护法脑子混沌一片,怔怔的望着天空,手中的纸条飘落。
半晌,突然回神的他,一路飞奔下山。
雪,越下越大。
红烛燃烧得噼啪作响,烛油一点点滑下,重新凝结成蜡。大红喜字倒映在纱帐上。浔欢摩挲着手中的送喜童子,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主子,已经亥时了。”小鸢剪了灯芯,劝道,“您都问了七遍了,大人许是醉糊涂了,要不您先睡吧。”
“你去看看,酒席应该已经散了。若是他醉了,你扶他去偏殿休息。”浔欢取下红头盖,起身去柜子里取出一件貂皮斗篷,“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多仔细着些。”
“是,奴婢定会向大人转达主子的一番心意。”
小鸢笑着抱着斗篷出门,回来时却空着手,一脸怒意。
“出什么事了?”浔欢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主子,他简直欺人太甚!”小鸢愤愤不平地将右护法连夜下山的事情告诉了浔欢。狠狠骂了一顿右护法薄情寡义,发泄了一顿后,又思及主子身体不好,担忧会气出个好歹,连忙扇了自己两大嘴巴子,担忧地看着浔欢,“主子都是奴婢不好,不该说这些叫主子心烦的事情,主子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别为这种人动怒……”
浔欢闭眼,深吸了口气,语气中透着股疲惫,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主子……”小鸢巴巴望着他,不愿在这种时刻离开主子身边。
“我让你下去!”浔欢冷厉地目光盯着她,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小鸢心里疙瘩一下,连忙退了出去。
一口血喷出,染红了纱帐。浔欢阴鹫的目光死死盯着窗上贴的大红喜字,低声笑了起来,“连你也负我……”
翌日,右护法新婚当夜抛弃“新娘”的事便在教中传开。风言风语尘嚣日上,比之当初教主与凤归的那二三事也毫不逊色。
没多久便到了除夕,这个年,注定了不平静,也预示着来年的风风雨雨。
左护法一事,不知为何,拖拖拉拉了数月也没能解决。第五长老既要为此奔波,牵线搭桥,找人为他开脱罪名,又要拦着右护法日常劫天牢的危险想法,明明过来后除了添乱啥用也没有,偏这人死活又不肯走,气得第五长老第一百零一次想辞去长老一职。
开春时,江湖出了一件大事。天一盟终于跟天神教正面杠上了。二月十七,天一盟率众攻上五灵山。二月二十三,天神教内乱,教主身中剧毒,与副教主双双跳崖。三月初六,天神教原大长老继位教主。三月十四,伊教主与天一盟达成和平协议。
而生死不明的原教主和副教主俩人,此刻正坐在牡丹谷里看欣赏着天边彩霞。
俩人背靠着背,风衍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问,“你骗得了浔欢,却瞒不过我。那杯酒是你换的吧。”
他有猜到浔欢往酒里下了毒,因此早命人换了酒,可喝下凤归递来的酒后仍旧中了毒,内力尽失。浔欢栽赃凤归下毒的事情,他知道。
凤归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那你为何还在众人面前袒护我?”浔欢想利用他,他自然也知道,还知道风衍必定也知道,所以将计就计,换了一种毒。
“你又为何救我?我知道你恨我。”风衍想起五灵山上凤归挡在他身前浴血奋战的模样,又想到跳崖入海后,再次醒来看到对方重伤,奄奄一息的狼狈,心口仍一阵阵钝痛。
凤归起身,拍了拍衣裳粘上的碎草,悠悠睨了一眼风衍,“或许,因为你傻吧。”
微微一愣,风衍呆呆望着凤归。
“走啦,白神医还等着给你扎针呢。”凤归拉了他一把,轻挑下眉。
山谷的风吹,牡丹点头,石壁与清风奏着悠扬的歌声。
两个伤患互相搀扶着回去,那头,一袭蓝衣,被人誉为“明月九公子”的白黎偌一脸不愉地看着他们,“你们既然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那就别在这里浪费我白家的珍贵药材。”
俩人面面相觑,立马乖乖回去,喝药的喝药,扎针的扎针。没办法,这世上,惹谁都不能惹神医。
解毒、养伤,不知不自觉就在牡丹谷里呆了一个多月。
白家人向来不问世事,白黎偌是白家这一辈天赋最高的,传闻中不染纤尘的药圣,在凤归他们住在谷中的这些日子里,却常常看到他拿着药锄侍弄花花草草,戴着草帽,扎着衣服下摆,白鞋蓝衣溅了泥点子,颇有种神医形象幻灭的感觉。
这日风清气爽,白黎偌给一株墨兰浇完水后,忽然道:“你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凤归俩人闻言一愣,在牡丹谷过着逍遥日子,说实话,他们还真不怎么想走。只是,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去做。
“叨扰了白兄多日,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风衍抱拳作揖。
白黎偌点点头算是应下,风衍拉着凤归准备直接离开,他们来时身无长物,走时也没什么行礼好收拾。
“凤兄。”白黎偌突然出声喊住凤归,似想起什么,定定看着他,“此前,我是否曾在哪里见过你?”
凤归笑笑,回道:“儿时,你我曾在凤家有过一面之缘。”
“难怪。”白黎偌呢喃了一句,摆手与两人告别。待人走远后,白黎偌提着水壶去给另一株花浇水时,恍然想起,还有一次,那年,他跟着师叔去过洛枫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