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时已经中午,谢忆秋被戈飞安排在车轿里,而他就和廖春坐在外面的车沿上。天空中偶尔还飘落下来几片小小的雪花,虽然还有风但是不大;不过,由于经历了刚才的一番,戈飞此时却感到了刺骨的寒冷;谢忆秋和家人告别时的情景让他此生难忘。
一路上,三人无话,每个人都思考着自己的心事。尤其是谢忆秋,她出身官宦人家,父亲谢济世崖岸高俊,刚正不阿,在儿女眼里,父亲就是标杆和榜样。
当初谢济世想要弹劾田文镜时,他的好友陆生楠曾力劝他不要这样做:“田文镜现圣意正隆,而且上任河南后功绩斐然:修建黄河大堤,推行新政,开垦荒地,重视民生;他就算确实有些过失,那皇上也不会过分怪罪于他,古人云:正所谓不以一眚掩大德;你这么和他对着干,肯定没好果子吃;弹劾他的折子多了去了,你看皇上几时对他有过一点点惩戒么?”可谢济世坚决不同意,并表示自己是御史,是言官,自古以来“言死谏,武死战”,杀不杀头是皇上的事,而这封奏折,我必须要上!陆生楠见他如此决绝,自己又不忍心让知己好友独自面对,于是他也跟着一起上了奏折;可事与愿违,这一下反而帮了倒忙——皇上也不傻,这时候一个语调的奏本一起上来,哪有这么巧的事?雍正帝也不客气,立马就把他俩列为了“朋党”,并让刑部严加审讯;大刑都用了个遍,最后两人都给定了秋后问斩,家人除了发配就是官卖,好不凄凉。
自从谢济世被抓后,他的老母亲就没日没夜的哭,等到案子判下来以后,她也就彻底病倒了;可办差的哪管你这些?依旧连拉带拽,毫不留情的都给带走了。谢忆秋从一个书香门第,锦衣玉食之家,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沦落到要面对家毁人亡,一般人哪能承受得了?这重大的变故使得她心情极为低落;她恨啊,她恨朝廷为什么这么不开眼,父亲本就是言官,为什么言官上奏还要被处罚?她甚至想到过告御状,可自己现在关在这,出都出不去;况且就算出去了,皇上待的紫禁城到处都是深宫巨院的,自己一个女流之辈,怎么能见得到皇上?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像这种皇帝亲自下谕旨督办的案子,一般人哪敢管这种“送脑袋”的闲事?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直到自己眼泪都流干了,直到没有一点力气了,直到心都死了的时候她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不知道眼前这名男子是谁,她也不知道他有多大能力,可当她听到戈飞在那骂官差时,她就知道了至少他不是恶人;那我就跟他吧,不管如何,我要让他答应我,要一起去救家里人再说。
而戈飞这里也是心事重重,本来是想做点好事,一来买个人材回来帮手。二来也算是自己积善行德,做好事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买回来的哪是什么人材?明明就是个“催死鬼”!自己这点能力还能推翻皇上钦定的案子?
可他却实在坚持不住的要答应她,因为除了声音和头发上不太像李娜丹以外,其他方面两人的都几乎一模一样;在他眼里,谢忆秋就是他的精神寄托,他不允许这个女人受到一点伤害。好吧,先答应下来再说!总不能让她真的被别人买走吧?
马车吱吱嘎嘎的走在路上,拉车的是戈飞新买的一匹两岁的黑色儿马,它漂亮极了——除了四只脚踝处的毛是白色的以外,其他地方皆是乌黑;健硕的肌肉,顺滑的鬃毛,亮油油的眼眸和长长的睫毛,加上一对不停来回摆动的劈竹似的耳朵,显得它格外的灵动活泼,戈飞见了它一眼就喜爱的不得了,于是就买来回来。戈飞根据它的长相,还给它起了一个很贴切的名字——踏雪。踏雪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十分聪明,非常讨人喜欢;因此,戈飞时不时的就要去骑上它跑一圈,这也是他难得的休闲娱乐项目。
踏雪一边稳稳的拉着马车,一边还时不时的抖抖头甩甩脖子,它老是喜欢把脖子上的铃铛弄得“叮叮当当”直响,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子一样;它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股一股长长的哈气从它鼻孔里冒出来,远远看上去就像一辆蒸汽小火车一样。
来到车行后,戈飞冲车轿喊了一声:“到地方了,下来吧。”随着他的喊声,谢忆秋缓缓的撩起棉布帘探出头来四处观察。
“你这里是车行?”她一边慢慢的下车一边问到。
戈飞没理她这句话,而是趁着外面天光大亮时赶紧又看了看她,“你去后院,我给你安排一个屋子,回头我让厨房烧点水,你好好洗漱洗漱。”戈飞波澜不惊的说到。虽然他表现的很平淡,但其实内心却十分躁动——她长得太像李娜丹了,比在黑乎乎的看押房里看着更像了。莫非她真的是李娜丹的祖先?戈飞暗自揣摩着。
中午饭谢忆秋没跟着一块吃,戈飞让厨房的老妈子去叫她了,可她却说现在她只想好好洗个澡再出去见人。戈飞听了不禁撇嘴笑着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你们不只是长得像,而且性格还一模一样,都是不打扮好了绝不出去见人的那种。”
戈飞吃完饭就开始整理客户资料和做账;他的毛笔字写的还不纯熟,尤其是需要适应从右向左写字,这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了;正当忙的不可开交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谢小姐,请进。”戈飞头也不抬的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说到。
谢忆秋推门进来,然后她把门轻轻的掩上,就站在那里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戈飞停下手里的活,微笑的看着她:“我规定过,其他人不允许进我的房间,而我干爹和两个弟弟就从来没敲过门,再加上敲门的动静又轻又柔的,所以连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你。”
听了戈飞的这一番话以后,谢忆秋满面的愁容似乎有了一丝起色;也许是前阵子突逢变故,因此吃睡的不好,所以她的脸颊显得有些清瘦,气色也消沉的很,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不过她这会洗的干净,头发也梳理了,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秀慧可人的。
戈飞看她站在那低着头也不说话,于是他问到:“怎么了?你来找我又站在那不说话,是何用意?”
“你答应过我能救我一家子的,你要是做到了,我就会嫁给你;我跟老妈子打听过了,你还没成亲呢,对么?戈飞。”谢忆秋抬头看看他说。
“呵呵,你这是顺便把我的名字和生平也打听了吧?”
“嗯,是的。”
“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了,我就是一个车行的小头目而已,说实话,虽说我答应你了,可我不能保证我能做到。”戈飞认真的说。
“哎……”谢忆秋仰起头,红着眼圈儿叹了口气。“那我希望你能尽你的全力,至少在我父亲明年问斩之前,让我看到你尽力了;到时候,如果成了,我会嫁给你,给你当牛做马,生儿育女;如果不成,我就会去九泉之下找我的亲人去……”
戈飞听了龇着牙咧着嘴挠挠头:“我说大小姐,别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好么?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我这是没把我的身世说出来,说实话,我不比你强,至少你还见过你的父母……算了不说了,我答应你就是,我会尽力的,你放心就行,你要好好活着。你也不想想,难道你的父亲就愿意让自己女儿去死了下去陪他吗?”
谢忆秋这时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目光呆滞的抽泣着,戈飞也是无可奈何的看着她;然后他起身拿起自己的棉衣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他把棉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刻,戈飞真的好想抱住她,给她拭去眼泪,安慰她,亲吻她;可他还是理性的克制住了自己,他缓缓的退到火炉旁,拿起火钳挑了挑炉膛里的炭火。
“好吧,我说话算数,我保证,一定救你父亲,只要你好好活着,行么?”戈飞的脸被炭火映的通红,红到看不清他的表情。
谢忆秋听了噗通一声给他跪了下来,双手捂着嘴开始呜呜咽咽的哭。
戈飞见状赶紧过去扶她说:“你说说你们这些人,动不动的就下跪,赶紧起来!以后不允许你给我下跪,听到了么!”
戈飞说着把她搀起来后立马又松开了手,谢忆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深情脉脉地看着他:“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待到事成之时,就是小女子报答恩公之日!”
“行了,我知道了。我买你回来本想是找个人来帮我的,没想到你给我找了个更大的麻烦。”戈飞摇摇头苦笑着说。
谢忆秋看他如此为难,就安慰道:“记账写字什么的我都会,以后这些都交给我了,我保证不会出错,好么?”
戈飞抬头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行了,你要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明天我把账目本给你送过去。咱俩孤男寡女的,你别老在我这待着了,瓜田李下的,传出去不好听。”
“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飞爷,谢谢您的大恩大德。”谢忆秋深深的施了一个万福后,才放下他的棉衣转身缓缓的离开了。
戈飞见她出去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哎,真要愁死我了……”戈飞低头使劲抓着头发痛苦的自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