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不知道为什么,回西宁的这天,一路上老是右眼皮跳的厉害,揉来揉去也不见消停。回去不同来时,来时心气正盛,老想着骑马显显威风,他一直自诩‘锦衣夜行’算不得光明磊落,其实就是想显摆自己罢了。可他没想到回京一趟远比在前线打仗还要累,弄不完也搞不清的算计和应酬,几天下来早已身心俱疲,因此也只好坐车回去了。
马车缓缓的行在路上,前头喝道的随从不停的敲着锣大声喊着:“大将军行辕,闲人回避!大将军行辕,闲人回避……。
“大将军你怎么了?”他旁边伺候的佣人是个十三四的小男孩,见年羹尧一直揉眼睛他忍不住问到。
年羹尧眨着眼嗫嚅:“这眼皮跳的厉害,打昨儿个跳到现在……”
那佣人听了笑着说:“我有办法。”
“哦?”年羹尧停下来睁着通红的眼睛盯着他。
佣人也不回话,撩开帘子跳下车轿去,不一会功夫他又爬了上来,手里却多了一条枯草叶,他把草叶撕成一个小小的长条递给了年羹尧。
“大将军,您沾点口水,把它贴在眼皮上,一会就好了。”那佣人笑盈盈的说。
年羹尧接过来也笑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我奶奶说的,以前在山东老家,我眼皮跳的时候我奶奶就给我用草叶压着,可管事了!”
年羹尧听了不禁呵呵一笑把那叶子贴上了,没多久功夫也还就真不跳了。
“你这法子果然有效!”年羹尧开心的冲那佣人说到。
小孩子最是受不了夸奖的,一听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竟然夸他了,他就开始有点得意:“那是当然!以前我奶奶给我说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要是右眼跳,那得赶紧止住它!”
年羹尧本来是挺高兴的,可听他这一句话,立马脸就沉了下来。那孩子见他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也就收起笑容,正颜低头坐在那不吱声了。
年羹尧没在理他,他顿感烦闷,于是撩开车轿的窗帘向外面望去,可突然进来的阳光却刺的他微眯起了双眼;恍惚之间,只见路两旁是一片没有边际的荒草,矮树稀稀落落伫立远方,就像一个个孤独的人一样,数不清的丘陵一重接一重的绵延起伏不断,远处的高山也是灰蒙蒙的一座接一座。
“这是到哪了?”
“回大将军,刚进青海地界,明天差不多就到西宁了。”
年羹尧挺了挺酸麻的身子,那小佣人见状赶紧半爬着过来到他身下给他按起腿来。
西宁城里的客店里,谢衔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脱下外衣来,他缓缓的摘掉头上的斗笠和面纱坐在了床沿上。
自从和廖冬廖春分开后,他就一路来到了西宁,通过打听知道年羹尧已经打了胜仗回京述职了。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按照他的记忆,等年羹尧回京以后,接下来就是雍正整治他的时候了。
洗了把脸,又吃了点东西,他躺在床上从怀里抽出谢忆秋给他绣的那个手帕,仔细看着上面的鸳鸯图,他回忆着那一段甜蜜的时光忍不住眼泪婆娑起来……
年羹尧赶回西宁以后,首先就是盘查账目,这一查不要紧,他原本以为自己带来的二百万两银子家底,就算不够打这一场仗,但也不会落下多大的亏空,可当看到清单时,却被吓了一跳——不仅自己的二百万两家底用光了,就连青海甘肃两省库银也都已经给掏空了。
他看着账目清单不停的挠着头,身旁的师爷看了也明白他的心思。
“大将军,行军打仗就是打的钱粮,这一仗虽说快,可十几万大军半个月开销八九百万也算是很节约了……”
年羹尧听了抬头看了看他。
“西宁的防务还要加强,另外各地的驻军……没有银子怎么办?”
李清远这时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身前,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伸手慢慢的翻了翻那些账目单子。
“指望朝廷是别想了,只能从西北四省想办法……”年羹尧皱眉说到。
李清远这才开口:“西北四省本就民穷财尽了,要是再从他们这掏银子,恐会激起民愤。”
“我也知道,可叛军虽被击溃了,但防务也不能松懈,我们已经没有本钱再打一次大仗了。”
他起身缓缓的踱了几步。
“这样吧,各地的驻军能减的就减掉。另外,西北四省的火耗增加半两!你就按我说的给各地官员传令吧。”
说罢,他直直的走出了议事厅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去了。
政令一下,各地官员有的高兴有的烦忧:高兴的都是些贪官,他们可以借着政令的东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了;而那些清正廉洁的官员则犯了愁,毕竟这样一来老百姓就更不好过了。
果然,没出一个月的时间,各地弹劾年羹尧的奏折一本接一本的递进京里去了。雍正这时除了收到这些说年羹尧不顾民众死活,强行加收火耗的折子外,他还得知了另外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就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收拾年羹尧的决心。
那是年羹尧离京后的第二十天,这一日,京城步兵统领衙门递上折子来说了一件怪事——京城里居然也不知道从哪跑进来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那老虎通身雪白,居然有一丈半长;它在京城里四处乱闯,咬死平民十几名,步兵统领衙门得到消息后赶紧派兵去抓这只白虎,可追了一圈,它别的地方不去,却偏偏跑到了年羹尧在京城里的府邸,众官兵把它围困到了一个角落,可那白虎却几下就顺着树上了院墙,后直直的爬到了正房的屋脊上了。那老虎在屋脊上呲着血淋淋的大口不停的吼叫着;众人也没有敢爬上去和这老虎较劲的,毕竟看老虎这体格,就算上去三五十人也不过只有给它打打牙祭的份。没办法,众官兵只好抄起火铳弓箭在房下一顿乱枪乱箭把它结果了了事。
虽说老虎被杀了,可从那时起,京城里就四处传闻,说这个白虎是‘天兆’——自古就是龙虎相争,这巨虎不去别处,却单单来到了年羹尧府邸,这说明了什么?如果年羹尧是老虎,那龙自不必说……
一时间各种神乎其神的谣言四起,而有些早就看年羹尧不顺眼的官员也都趁势上书,要求皇上罢了年羹尧的兵权。
允祥的王府里,雍正和他正在下棋。雍正每当有烦心事时,总是喜欢不动声色的来他这个弟弟这散散心。做皇上其实孤单的很,全天下的人都怕他,都敬畏和恭维他,他甚至除了这个弟弟外竟再也找不到一个和他说说话的人了。而他这个弟弟却从来有八九分还和以前一样对他,虽说自己做了皇上多少有些羁绊,可允祥在他跟前依旧大大咧咧无拘无束,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他也敢言语几句;他这样不仅不让雍正厌烦,雍正反而很喜欢他这样,毕竟要找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实在是没有了。
“老十三,你听到最近京城里的传闻了么?”
雍正捏着白子似有若无的问了他一句。
允祥下了一个黑子,又伸手在棋盒里抓了几粒棋子摆弄起来。
“你们几个把茶换一换,然后就都出去吧。”允祥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
旁边低头垂手的那几个仆人听了赶紧给他俩换了新茶就退了出去。
“四哥,我是主管兵部和刑部的,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我的?有些消息我甚至知道的比你早。”
雍正微微看看他,端起茶杯来若有所思的喝了一口,可他心里想着事情,这一口下去的有些急了,几片飘浮的茶叶没有拨开一下子都喝进了嘴里;而他却没有吐掉,只是含在嘴里嚼了嚼,不顾茶叶的苦涩居然皱眉咽了下去。
“那你是什么看法?”他边咂摸着茶叶的味道边问。
“四哥,流丸止于瓯臾……”
雍正听了他的话,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棋子,他盘着的腿有些酸了,于是他下了榻,来到了那巨大的花鸟自鸣钟跟前。
“我也想做个‘智者’,可奈何民言可畏啊,这些人传来传去,让我着实心里不安……”
允祥也知道这个传言的严重性,虽说自己确实不相信这种东西,但他知道,作为皇帝而言,他是不允许有一丁点东西来威胁自己的统治和权力的,哪怕是莫须有的。
“那就从根本上除了谣言根源,毕竟,和祖宗的江山社稷相比,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放弃的。”
雍正听了却没有回话,他只是盯着自鸣钟来回摇晃的钟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