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医院都有奇怪的传闻。

半夜十二点厕所传来的哭泣声，游荡在走廊的幽灵，以及死而复生的尸体......都是些老掉牙的鬼故事，纯粹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

但是，面前的场景远远超出了人的认识范围。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将从隔间里爬出来的尸体摁了回去，又重重地踹了一脚冰柜。里面仍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挠门一样。

伊丽莎白则是戳着尸体苍白而僵硬的脸，点了点头：“据说鱼死了以后，神经还保留着基本的反应。这些人也是如此吗？”

“不，这只是普通的僵尸吧。”

“那咬一口我也会变成这样？”

“你别真的去试啊！”

夏油杰眼疾手快地将那一具尸体也踹了回去，合上搭扣。这下子跑出来的尸体就全部处理完成了。

刚才带他们来的护士早就吓得没影了，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估计是闻讯赶来的其他人。再次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异常后，夏油杰松了一口气。

“......我刚推开门，就听见里面有声音，打开冰柜，里面的尸体居然自己动了！”

一个秃顶的老医师，带着一帮年轻小伙子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停尸间的大门。现在一切正常，只有伊丽莎白和夏油杰两人站在房间中央。

“我就说怎么可能——”老医师松了口气，“你估计是熬夜多了，出现幻觉了吧。”

说着，他拉开离门最近的那个冰柜：“我就说没问题嘛，你看......”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旁边一个人颤巍巍地说道：“这具尸体怎么张牙舞爪的，表情还这么狰狞？”

话音刚落，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具尸体扭动了一下。

现场一时间极其混乱，惊叫声此起彼伏。大家都往外面跑，挤不出去的就贴在墙角瑟瑟发抖，柜子里的尸体发出巨大的响声，甚至比刚才还要夸张。

还是伊丽莎白冲上前去，殴打尸体直到它恢复正常。

“真奇怪，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又开始了？”她重新将冰柜关上，“难道是新型趋光性生物，一受到光线的刺激就会活动？”

“不，放弃用科学解释这件事吧。”夏油杰叹了口气，将瘫坐在旁边的几个医生扶了出去。

这甚至和咒力无关，眼前的这幅场景没有一点术式的痕迹。虽然那些尸体没什么威胁性，甚至有些滑稽，但这幅荒诞的场景还是令人毛骨悚然。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确定了这一切有人在暗中筹划。

女孩的身上有明显的咒力残秽。她肯定在咒灵袭击事件前就已经死亡了，而咒灵对死者不感兴趣，她的躯体才那么完好。

她的照片甚至被偷拍，传到了网上。人们称她为“奥菲利亚”，并对此津津乐道。虽然警方和咒术界已经及时将帖子删除，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将图片保存了下来。

真是够恶趣味的，连一点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两人将安静下来的尸体重新整理好，再推入冰柜之中。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地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敢进来了。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女孩身上的咒力残秽，它就像是咒术师的记号，每个人都各不相同。只要追寻着这个痕迹，就能找到幕后黑手的所在地。

话是这么说，但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天，再加上各种复杂的环境变化，这抹微弱的痕迹追踪起来极其困难。他们只能一点点摸索，进度慢了很多。

在旅店，警局，医院中间绕了好几个圈以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伊丽莎白看向面前如月人偶的店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所以这件事真的跟如月正彦有关，不是那个刑警瞎猜的？

夏油杰说道：“我觉得今井千鹤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如月正彦没有在咒术界登记过。但是也不排除他是隐藏的诅咒师。”

“要是悟在这，肯定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再细微的咒术残秽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一般的咒术师，只有将咒力集中于眼部，凝神屏息才能发现咒术残秽。而六眼就是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显微镜，可以将周围的所有信息全部接收，简直堪称作弊器一样的存在。

要是早点把凶手抓住，咒灵袭击事件就不会发生了。然而现在这里空空如也，他们来迟了。

*

脚下的村落有几千个居民，而且位置偏僻，远离市区，是再合适不过的实验场所了。

而要做实验，最重要的一点是控制变量。过去的一周时间，他都在为此而忙碌，现在终于要完成了。

“闭合吧。”

随着他的话语，黑色的罩子从高空扣下。当结界完全成型的那一刻，村子被一片阴霾所笼罩，人们发出惊恐的呼声，仿佛是鸟雀一般，直到笼子扣下那一刻才开始慌忙挣扎。

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这里通信阻隔，人员禁止通行，直到他得出满意的实验结果。

整个结界的形成花了七天时间，准备甚至用了更久。张开速度缓慢，并且结界范围广，与之对应的是极低的消耗。

在实战中，这只能算的上三流领域。杀伤力和精确度都太低了，但是对于圈定一个实验场所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如月正彦站在山坡上，这里是整个村子的边缘，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正适合用来当做观察点。

十年时间似乎并没有改变他的样貌，他还是如同照片上一样年，只有额头上的一圈缝合线透露出诡异的气息。他的身边站着个小女孩，正是与他一同失踪的那具人偶。

“将认识化为现实，这个领域就取名为【空想显现】如何？”他摸了摸女孩的头，称赞道：“做得好，我的女儿。”

而女孩只是沉默着不予回应。

唯一超出预料的，是那两个咒术师的到来。一级和特级——这的确有些棘手。他放在市中心的咒灵还没造成大规模伤亡，就已经被祓除了，实在是打得他措手不及。

好在他们之后的行为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大肆收购如月人偶客观上也是加深了人们对人偶的认识，帮助结界更快地成型。

而在这个领域里，无论有没有咒力都站在一样的起点。关键在于认识，所思即所得——区区两个人是无法与几千个人的认识相抗争的。

现在只要静静观赏即可。

*

太阳消失无踪，这里一瞬间陷入了黑夜。但是短暂的数秒后，天又亮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意识模糊间出现的幻觉。

但是伊丽莎白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改变了。

夏油杰想要放出咒灵向上空飞去，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施展。这让他开始怀疑人生：“这什么，禁魔领域？”

人格面具全书也无法召唤，伊丽莎白尝试了几次都没有结果。

看来这个领域内禁止使用咒力，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效果。术式向来信奉等价交换。这么大的范围的领域，毫无疑问杀伤性很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手机已经完全没有信号了，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敌人不可能放过这么大一个漏洞。现在想想，之前那么差的信号或许就是结界成型的前兆。

大意了。

已知领域只有两种突破方法，一是逃离领域，而是展开自己的领域抵挡。但是现在无法使用咒力的他们，这两种办法显然都行不通。

现在通讯也被掐断了，总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啊。

“我明白了。”伊丽莎白突然说道。

“什么？”

“义务加班果然不会有好结果，我查完涉谷的古董店就应该打道回府。”

“......别这么说，我们要是不在，有谁来拯救这里的居民？”

“所以杰你现在有办法吗？”

“......”

难道要就这么干耗下去，等不知能不能到来的外援吗。但是在那之前，要是产生什么变故，该如何应对？

首先还是要搞清楚，作用在领域里的术式是什么。

最开始公寓楼的领域里，在咒灵的影响下，闯入者会被引向与内心愿望相反的地点。那种精密的规则，在咒灵的领域中极为罕见，也着实令人头疼。

但是咒术师展开的领域并不乏精巧的设计，如果运用得当，往往会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这个领域显然不是力量增幅型的，那么必定暗含玄机。

要从细节出发，将这段时间所有的异常状况都集中起来考虑。从十年前夫人的惊险时刻，到今天医院里的诈尸事件，这些都有什么共同点？

“我明白了。”伊丽莎白再次肯定地说道；“总结下来就是，除了三井先生一家，这里的人都很讨厌。”

不，这不是重点吧。

他们一边往三井家赶一边思考着，但是直到站在门口，两人都没有什么头绪。还是得先见到辅助监督，问问他有什么看法。

夫人正在准备晚饭，而辅助监督还没有回来。这里倒是没有任何异常，两个人偶也完好无损地放在伊丽莎白的房间里。

“奇怪，怎么感觉它们好像变了个位置？”

伊丽莎白想要将人偶拿起来仔细端详，一入手却是温热的触感。她差点以为自己摸到的不是木头，而是人的躯体。

不是吧？

伊丽莎白想要扒开衣服，看看人偶内部到底变成了什么材质，手中的人偶却突然扭动了起来。

那人偶使劲抗拒着伊丽莎白的动作，仿佛一个遭到羞辱的小姑娘一样惊慌失措。要是她能张嘴，恐怕早就开口尖叫了。另一只桌上的人偶，则是动作明显地扭过了头。

伊丽莎白觉得，该尖叫的应该是她自己。

夏油杰跟她面面相觑：“所以说，这个领域的另一个特点是，里面的人偶可以活过来。”

就算今井千鹤的术式是操纵人偶，但是也不可能大费周章就为了这种目的。再说了，人偶活过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伊丽莎白手里的人偶仍在不断挣扎。她思索了一下，对夏油杰说道：“我要做个实验。”

他们来到楼梯处。由于构造原因，和室的楼梯总是狭窄又陡峭，伊丽莎白将人偶往口袋里一放，就面色自然的走了下去。

一，二，三......

起初一直没什么问题，口袋里的人偶也没有动静。正当伊丽莎白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她的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从楼梯的拐弯处飞了出去。

她拼命伸手，想要握住扶手，但是总是使不上力气。整个人迅速地下坠，眼看就要砸到地面。幸好夏油杰以自己作为缓冲，避免了伊丽莎白受到更大伤害。

两人狼狈地滚成一团，虽然骨头都要散架了，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虽然只有一层楼的高度，但是伤到颈椎也实在是要命的。要不是夏油杰的接应，恐怕最轻也是个脑震荡。

伊丽莎白掏出人偶，那张颜料绘制而成的面孔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她似乎从中读出了委屈与不甘。

你委屈个什么劲？伊丽莎白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她肯定地说道：“我明白了。”

夏油杰看起来有些无语：“这次又是什么？”

“抛开你学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唯物主义理论吧。现在这个领域内部，认识决定一切。”

海是蓝的，草是绿的，阳光是温暖的......这些都是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共同认知，是由物质决定的意识。

但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将这一切逆转过来，由人的认识决定现实物质，那又会如何呢？

“医院里活动的尸体，是因为那个护士小姐对停尸间的传闻半信半疑，所以当她离开后，那些异象就平息了很多。而当另一拨人进入后，他们的认识再一次影响到了那些尸体，使它们再一次活了过来。”

甚至十年前三井夫人的遭遇都可以解释了。

黑暗中传来的哭泣声和漂浮的红衣女鬼，这些是恐怖片里的经典形象，或许是因为夫人潜意识里认为它们存在，所以女鬼就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不是吧，这也太扯了。那我现在想要领域消失，怎么没有实现？”

“不是让你许愿，甚至不能刻意去思考。让它成为你认识的一部分，这些东西才可能成真。”

这里的居民从没有接触过咒术界，所以咒力在他们眼中就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的咒力消失了。

结界成型的时候，天暗了一下。但是白天怎么可能突然变黑呢，所以自然而然，大家都觉得是眼花，太阳也重新挂在了天空之上。

同理，如月人偶的诅咒已经在这些居民的心目中根深蒂固。即使不相信，也隐隐有这样的认识，所以人偶的诅咒就真的出现了。

更可怕的是，认识一旦成为物质，就会反过来继续加固人们的认识，以此陷入绝对无法摆脱的怪圈。当人们真正见识到人偶的诅咒以后，又会产生什么样的认识呢？

从楼梯上摔下致死，这种诅咒还算合乎逻辑。但是继续发展下去，恐怕就没有道理可言了。

“杰，我们要加快速度。不只是事件的策划者，我们的敌人是所有人的潜在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