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言笑晏晏。

林如登识相地先退开了。

他立即明白了为何李乾乾能让天机宫圣女如此挂牵。

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玉树临风，确实有种天然而成的般配之感。

很多人夸奖无咎城少城主时，都不忘提上一句“有乃父之风。”

李报璋年轻之时固然惊才绝艳，是水月州中数一数二的天骄，甚至至今还留有不少的传说。

但林如登在李报璋的身上却看到了英雄迟暮，也只有在他的眉眼之间还保留了一丝曾经那个青年的英雄气概，实在难以将这父子二人的风采联想到一起来。

若干年后，如果李乾乾仍是有“乃父之风”，那倒难免令人感到遗憾了，尤其是倾慕于他的人。

雪魄自那些陨星出现之后就安静异常，此刻它的目光却只是盯着李乾乾看。

林如登也不由的跟它一起观察起了风履霜踏破铁鞋才见到的少城主。

无咎城的山墙上刻着宗门的训言：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但这句话的全句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这既是无咎城宗门名称的由来，亦是当今少城主名字的由来。

李乾乾的名字是由城主李乘龙所起，足可见城主对他独孙的深沉期望。

站在湖边的李乾乾一身月白色衣衫，身形挺拔更显得气宇轩昂，林如登看到了他腰间的长剑，不同于之前见过的王辟邪那柄身份存疑的宝剑，李乾乾的佩剑是货真价实的天阶剑器。

其名“悲风”，是李报璋亲手炼制的法宝，也是他平生炼器一法中的大成之作。

妙玄境的年轻修士，再配上天阶剑器。

即便从进入无咎城后，林如登已见识了不少法宝，见到的修为比他高的修士更是不一而足。

但此时他与无咎城少城主共处这一方天地时，他才第一次明白了云泥之别的落差感。

幸好李乾乾没有报名升仙大会，否则，林如登猜想，那书陵州天璇地君挑选继任者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六州的英才自然是不胜枚举，与李乾乾修为相当甚至超过他的年轻修士也不是没有，但绝没有人还能兼具李乾乾的尊崇地位。

但林如登转念又想，雪魄不会没有来由地去扰动李乾乾。

那么他的身上一定有着某些与瑶光地君相关的东西，或者，就是李乾乾仍然能够见到瑶光地君。

仙位对所有的修士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上次有修士继承仙位已经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位得偿所愿的修士正是如今洞天州的禄存地君。

百年时光，人寿苦短，足以令绝大多数的修士寿终正寝。

修为精深能延年益寿者，应该更不会甘心放弃难得的成仙机会，毕竟，只有仙君才能够长生。

曾有过世间大能在即将油尽灯枯之时，竟然去挑战本州地君，结果被地君亲手镇压，一了百了。连他所在的势力都因此迁至别处，从此江河日下，渐渐无人问津。

林如登听风履霜提起过，传言外州有不少遁世多年的老古董就是为了书陵州的仙位而再度出山，他们志得意满，以为能倚老卖老。

但风履霜说，天璇地君大概不愿意选一个老得要掉渣的修士来继任她的仙位，因为不论是海楼州，还是洞天州，仙位的继任者当年都称得上是年少有成。

而凡人继任仙位之后。除了继承仙君的权柄，还会得到仙君自身的传承甚至记忆。若是像老古董那样本就摇摇欲坠，恐怕即便得到仙位，所能继承的底蕴也要大打折扣。

林如登心中并不完全同意这个想法，却也想不出如何反驳，仙位继承，对于他们都太过遥远，就算是那些传说，也是百余年前的旧事了。

这次的升仙大会，就连无咎城的弟子中报名者亦为数不少，只是为什么最有机会成就仙位的少城主反而袖手旁观？

“他是无咎城的少城主啊！比起书陵州，无咎城更需要乾乾。”风履霜曾这样回答林如登的困惑。

他未来将是整个水月州的无冕之王，身份显赫，地位超然，又有重大的责任，难得因此他就真的不想去和天下修士争夺那绝无仅有的仙位了吗？

海楼州曾有两位地君继任者争夺仙位，他们背后都有各自的强大势力，为了仙位，双方势力几乎争到了两败俱伤。

但最后尘埃落地，押对宝的一众势力都迅速崛起，至今还是海楼州的重要宗门。

若无咎城能出一位地君，即便远在他州，也足以让无咎城继续强大上千年了。

少城主神色和煦，完全没有如他这般地位年轻人常有的睥睨天下的傲气，他依稀还是那个在月柯城的月桂树下，手捧着飘落桂花，对一个少女做出承诺的少年。

“他恨的不是我，而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林如登霍地想起那一日偷听李报璋说过的话。

原来举世无双的少城主，也有过无能为力的时候。

李乾乾有令世人艳羡的天资、家世，还有佳人思慕，林如登想，一定不止风履霜一人，但她绝对是最特别的一个。

这样的少城主，林如登看待他如同霄壤，但他却忽然觉得自己能够共情李乾乾。

即使林如登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但这时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那个失去了母亲的男孩，如何在无咎城空旷的殿阁楼宇之间哭泣。

时光如石中火，如隙中驹。

各地的修士似乎早已让无咎城变得很热闹，但总有人，会永远记得，这里有过一个死寂肃杀的夜晚。

风声仍在无咎城的殿阁楼宇之间回荡。

风吹动着湖边的细柳，柳枝随风飘荡，柳枝下的女子在羞涩低语，女子面前的男子则目光湛湛。

林如登暗想如果时间能够停留下来就好了。

不需要升仙大会，不需要宗门势力，不需要广阔天地。

只需要苍茫世间，有这样彼此等待多时的两人并肩而立。

金风玉露一相逢，林如登忽然觉得他们所有的等待，在此刻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