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怀仁二十二年夏。
大宁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蝗灾,成千上万的蝗虫从田间地头呼啸而过。
待得蝗虫飞过两三拨,原本金黄饱满的麦穗便被啃食殆尽,独留一截麦秆矗立。
蝗虫似是意犹未尽,裹挟着无人可挡的势头朝着树林飞去,直到目光所及再也看不见一点儿绿。
……
“快…快拦住那小子!别给他跑了!”
小瘸子听到身后那道气喘吁吁的声音,慌得心里直打鼓,又看了眼手上的烧鸡,也顾不上烫不烫了,便往嘴里塞。
就算被逮住,也要做个饱死鬼!
但终归瘸了条腿,根本跑不快,没多时便被俩壮汉堵在了巷子里。
烧鸡已被吃了小半,俩壮汉眼看没法追回赃物,又被这小瘸子耍了一路,心头更是来气。
其中一人提起棍子便朝小瘸子砸去,这小瘸子也不知是不是傻的,竟丝毫不躲,只是背过身死死地护住那剩下的半只烧鸡。
随着梆的一声闷响,这势大力沉的一棍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背上。顿时打的小瘸子半趴在地上,嘴里也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那小半只烧鸡也滚落在地。
“虎哥,下手是不是重了点?这要是给打死了,东家不得扣我们工钱呐?”
另一壮汉拦住虎哥的棍子,一脸的担忧,但并非在意小瘸子的死活,而是在乎自个的工钱。
下了重手的虎哥脸色有些不太好,凭他这体格子的一闷棍,普通人还真吃不住。
巷子外,应是壮汉口中东家的人姗姗来迟,用手扶着墙,气喘吁吁道:“大虎,福贵。人抓住没?”
福贵转过身,有些支支吾吾道:“东…东家,这小子不老实,虎哥刚刚给了他一棍,现在老实了。”
东家点了点头,慢慢走进巷子,大虎、福贵则自觉站到东家身后。
东家有些吃力地蹲下身,面向小瘸子恶狠狠道:“小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偷到我富春楼来了!”
小瘸子没理这富春楼的东家,缓过劲后,伸手就向地上那小半只烧鸡抓去,全然不管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烧鸡有多少灰,死命往嘴里塞。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酒楼东家都有些傻了眼,朝大虎说道:“你他娘的把他打傻了?”
大虎一脸无辜道:“东家,我那一棍打他背上了,没打头!”
东家又指了指地上的小瘸子,说道:“去给他收拾收拾,别让他吃了,这要吃死还得算我头上。”
大虎斜眼看了看福贵,福贵无奈只好走上前,将小瘸子像提小鸡似的一把拎起,又将他嘴里那土灰参半的烧鸡给揪了出来,甩给了附近几条正疯狂摇尾巴的野狗。
野狗们很快就将那烧鸡分食,鸡骨头也吞食入肚,尝着了烧鸡的滋味,几条野狗尾巴摇的更欢了。
大虎骂道:“畜生东西,滚!”接着一脚踢在脚边一条野狗的屁股上,吓的几条野狗落荒而逃。
东家看着像小鸡一样被拎着的小瘸子,开口道:“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大名余忌,家乡遭了蝗灾,活不了了,一路跟着流民来的。昨天夜里趁着守卫换岗,悄悄翻进了城。实在是饿得不行,才偷了烧鸡。”真名余忌的小瘸子声音有些轻,一直低着头,语气中还带着些许颤栗。
东家点了点头,算是信了小瘸子的说辞,让福贵把人放开,接着又道:“你爹娘呢?”
余忌很自然道:“没爹没娘,从小就是孤儿,靠邻里乡亲接济长大的。”
福贵听了余忌的话有些不自在,对东家说道:“东家,我看这小瘸子也可怜,咱正好缺个伙计,要不您收了他,让他上咱酒楼做工还债?”
东家没好气道:“工钱你出?富春楼养个跛子,让别家笑话?”
福贵低下了头,反而是大虎使了个眼色给余忌。
余忌顺势往地下一跪,抱住东家的一条腿,为自己争取道:“东家,小瘸子我不要工钱,您给口吃的就成。”
小巷里的一幕很快就引来了路人的围观,兴许是怕面子上挂不住,东家无奈将余忌扶起,说道:“行了,行了。先跟我回富春楼,剩下的回去再说。”
周围的路人越聚越多,但这场闹剧早已结束。东家自顾自往巷子外走去,大虎、福贵则跟在其身后,余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到了富春楼,第一件事便是让余忌把自己收拾干净,又给余忌换了身衣服,毕竟原先逃难时整个人灰头土脸,衣服也不过勉强能够蔽体。
收拾完的余忌令大虎和福贵都大为震惊,福贵开口道:“啧啧!这模样!”
……
凉州城富春楼东家姓刘名胜,京城人,刘家在京城也不是小门小户,与当今皇上都能扯得上关系。但不知这刘老板脑子抽了什么风,跑凉州来开酒楼,酒楼的生意也一直不温不火,如今大宁遭了蝗灾,生意怕是要一落千丈。
余忌进了大堂,朝正在翻看账簿的东家轻声道:“东家,我收拾完了。”
此时已经打烊,算是每日盘点。
东家只是点点头,头也没抬的回道:“嗯,先坐会,等我对完账。”
余忌没再出声,见东家的茶壶空了,便替东家重新泡了茶。做完这些便乖乖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等东家忙完。
由于酒楼的生意并不是太好,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的账要东家过目。
对完账,东家看着手边的茶壶,轻笑道:“倒是个懂事的。”
随即喝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转头望向余忌。这不看还好,只一眼便险些将刘胜吓得魂飞魄散。
刘东家吓得跌落在地,那跟随他多年的茶壶也摔落而下,碎了一地。
但此时刘胜哪管得了什么茶壶,原先喝下的茶水也被其一口吐出。随即又咳又惊恐万分道:“王…王爷?”
余忌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想要搀扶起刘胜,可刘胜死活不愿意起来,甚至作势就要跪。
余忌也是见了鬼了,什么王不王爷的,能给刘东家吓成这样。
余忌焦急道:“东家您这是咋了?我长得很吓人吗?”
刘胜依然没有从震惊与恐惧中出来,但也确定了眼前之人与其所想并不是一人。索性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说道:“吓…吓人。”
在外边的大虎和福贵二人听见茶壶碎裂的声音急急忙忙就往大堂冲来,入眼便是刘胜此时的窘迫样,余忌更是急得说不出话来。